云牧的身子僵住了。
他的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方才还感受到点点液体滴落在他额间。
再听那几声让地面微颤的爆炸声，他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发生什么了。
少女细腻微凉的手从他的眼前抽开，他也不敢睁眼，只乖乖的僵在原地。
她到底是什么人……
云牧知道，顾晚对他并无恶意，但一个还未出师的十七岁的懵懂少年，骤然间遇到这么强大可怕的力量，就算再镇定，也免不得害怕。
他闭着双眸，行尸走肉般任由顾晚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向山下走去。
终于，顾晚放开了他的手：“已经离得很远了，看不到了，睁眼吧。”
她的调子温柔地带点安抚意味，像是在哄孩子。
云牧挣扎了许久，才缓缓睁眼，清澈的眼眸中惧色难掩。
顾晚站在他身旁，比他矮了一头，他微微垂眼，看到的就是小姑娘月光下的侧颜。
琼华下，小姑娘清秀的眉宇间弥留着一丝未消散的戾气，很淡很淡，眼眸贞静如水，却幽深的让人猜不透。
白衣上漾出的几朵艳丽血花，昭示她方才用极残忍的手段夺了五人性命。
“怕我了？”她微微侧脸，对上了云牧的视线，眼中的情绪复杂地难以看透。
“我……我没有……”云牧磕磕绊绊地回答，但他无意识往后退半步的动作，刺进了顾晚心里。
“骗人。”她淡淡看了云牧一眼就将脸转回，目视前方，“还有一会儿就到山下，那时差不多就安全了。”
她似乎也不在乎云牧的反应，只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没人看到，小姑娘眼中的黯然光韵稍纵即逝。
她是谁……
她是曾经站在净妖师巅峰的蕴山符君顾晚啊……
上辈子的路，可比现在难走多了。
上一世，她迫不得已树敌无数，她走向顶峰的路，是用尸体铺成的。
有妖，有人。
她习惯性先发制人，将对她起杀心的人或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人们对她的评价，多是“心狠手辣”、“嗜血成性”、“蛮横无理”……
她其实也厌了那种被人又怕又敬的日子。
穿越到顾二小姐身上，她其实很高兴，重来一次，没人知道她是谁，她不用肩负那些责任，她可以随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也想做一回良善之辈。
可是就算这一世，也总有人想取她性命。
她很惜命。
所以当有人威胁到她的生死时，上辈子的嗜血烙印，在她的骨子里燃烧，灼出一个洞喷薄而出，她几乎下意识就对人用了杀招。
有人想拿她的命，她将其反杀，并无过错。
但她讨厌将血染身，也怕每次杀完人后，别人仿佛看向罗刹的眼神。
她怕给那些无辜的，真正良善的人心里，烙上阴影。
就如现时的云牧。
小姑娘垂着头，默不作声的走。
她肩上的大鹏只觉得顾晚心事重重，整个人仿佛被阴霾笼罩。
它戳戳顾晚：“你怎么了？”
顾晚摇头：“没事。”
鸟中霸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杀几个人而已，况且还是他们居心不良在先，该杀。
所以它没往那方面想，猜来猜去，又得出了个不靠谱的结论。
“是不是……”它压低声音，“你想谢安了？”
顾晚：“……？”
她惊疑的将视线与大鹏对上，微微张了张口，但欲言又止。
她原本是想说：你他妈这也太能扯了吧？
但转而，她又觉得该听听为什么大鹏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她惊道：“我的天哪，我藏的这么深居然也被你知道了！”
表情语气无不浮夸，但大鹏却受用的抬了抬脑袋。
身旁的云牧只瞟了一下，就别过眼了。
今晚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不过一只鸟会说话而已，不奇怪不奇怪。
十七岁少年的心暴击过后已经麻木了。
“能告诉我怎么看出来的么？”
“很简单啊……”大鹏抖了抖羽毛，“你刚刚垂头丧气，欲仙欲死，万念俱灰，死不瞑目的样子，像极我幼时在一个村里见到的寡妇。她想他相公的时候，就是你这样。”
顾晚：“……？”
“想不想他的事情我们先放一放，我们先讨论一下你的成语……”是哪个崽种教的。
顾晚话未说完，就听得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大地随之一震。
有灼灼烈焰从前边一片林子中突出，天空瞬间被染的猩红似血。
但惊喜在后头。
“啊啊啊啊啊——！”一只脑壳碎了一半的野鬼被炸飞到了顾晚身旁，落在她脚边。
它看着顾晚：“……”
顾晚看着它：“……”
“嗨，晚上好啊，”顾晚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兄弟，我感觉我好像见到过你。”
是方才在木屋内，跟在鬼头身边的野鬼。
野鬼将裂掉一半的脑壳安回自己头上，站起来，焦急道：“我们岚上有一只野鬼异变！它已经进入狂暴模式，很快就要将我们整个林子都烧了！”
顾晚脸色变得苍白：“天哪，这也太吓人了！祝你们好运早点战胜它！我们赶紧走，不然就要烧到我们了！”
野鬼看着顾晚拉着云牧急急地欲走，蒙圈了：“……？”
它懵了一瞬，但很快的扯住了顾晚的裙尾，磕着头：“求求你！救救我们！”
它知道，保护顾晚才是它们的责任。
它也知道，原是万万不该求她帮忙的。
可是这方圆几百里，没有人可以再求助了！它们是真的撑不住了！
它能感受到顾晚身上不似寻常人的灵气，她或许是个道士，又或者是净妖师，但总归不会是个普通人，她或许有办法救得了它们！
野鬼的声音带着哽咽：“拜托……拜托救救我们！”
顾晚叹了口气：“可我是净妖师啊，不擅对付鬼的。”
野鬼还是抓着她的裙摆不肯撒手。
顾晚沉吟片刻，还是道：“算了，我去看看，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她倏忽将话止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野鬼口中的那个异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整朝他们缓缓走来。
只看了一眼，顾晚便有了清楚的认知：
这鬼东西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而她，现在也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