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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梭离开的时候, 楚慎行在崖壁上那些空落落的雷鸟巢穴中,留了数只符纸纸雀。

    纸雀静而不动,不会消耗太多灵气。

    直到数日之后, 下方传来声响。原先呆滞的纸雀缓缓低头, 一点点变得灵动鲜活。用朱砂点成的赤红色眼睛往下方看去,轻轻“啾”一声,开始缓缓闪动翅膀。

    有什么正在上来。

    血池愈低,眼看就要消失在这片大陆上。

    纸雀们飞到洞窟之外,盘旋于空中, 俯瞰这片小小天地。

    一直到数息之后, 一个影子窜到血池之上。

    纸雀红溜溜的眼睛看得分明。千里之外,楚慎行一样从眼前镜环中得见一切。

    这第一个影子之后, 就是第二、第三个。

    愈来愈多, 不同种族,不同容貌。

    稍好些的人修, 不过在崖下被囚禁了数十年, 如今苍白消瘦, 可毕竟没有太多变化。

    却是有比较特殊的一族。看背上软垂的翅膀, 那显然是一种鸟类妖兽。可如今,翅膀只随着妖兽的动作而晃动, 一切往上的动作,又要靠手足完成。

    楚慎行看到这里的时候, 收回了视线。

    是秦子游醒来了。

    他的徒弟打了个轻轻的呵欠, 翻了个身, 趴在楚慎行膝盖上。

    楚慎行低头去看, 藤枝游过, 撩起秦子游的一点头发。

    秦子游抬头看他, 叫:“师尊……”

    嗓子都是绵而哑的。

    楚慎行心中一哂,藤枝便再扶住秦子游的腰,把人扶起来,推到自己怀中。

    秦子游配合地被他抱住,楚慎行的手从他后脑一点点抚摸下去,到脖颈,到脊骨。他慢条斯理地揉,在青年白皙的背脊上留下一串红印。

    秦子游侧头,去看镜环中的画面。

    他说:“他们出来了?”

    楚慎行说:“对。”

    秦子游:“比我前面想的要慢一点。”

    楚慎行失笑:“你倒是要求严苛。”

    秦子游不置可否,心里有许多思绪。

    正沉思间,却又有一声惊喘。起先是短促地“啊”过一声,然后就成了很绵长的哼哼。他拉着楚慎行肩膀上的法袍,楚慎行察觉到肩头传来的一点紧绷。

    楚慎行说:“他们往后如何——你还担心这个?”

    秦子游看他,眼梢是湿红色,嘴唇也是湿漉漉的。

    楚慎行说:“我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秦子游:“……”

    眼神里有点微小的怨念。

    楚慎行只是微笑,手扣着徒儿的腰。

    很多颤抖,很多颤动。

    秦子游勉强说:“是,不知他们往后能否……”

    眼神里有些迷离,但楚慎行淡淡“嗯”了声,是在认真听的态度。秦子游便停顿一下,尽量流畅地说:“能否化干戈为玉帛。”

    楚慎行客观评价:“恐怕不能。”

    在渊底经历了多少敌对、多少斗争。如今离开曾经被囚之所,面对已经截然不同的雷泽大世界,那些修士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才能走出。

    他们伤过人,对本该站在一条线上的其他正道修士心怀恶念,所以楚慎行不可能帮他们。

    但他们是被魔修囚禁于崖下,不过苟且偷生。换一个环境,他们未必会再做同样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秦子游才说:“我们总要离开雷泽大世界的。”

    楚慎行没有说话。

    他在听徒儿的心跳声。“怦怦”的,有力,与自己的心跳声一点点合在一处。

    秦子游的体温透过道袍,传到楚慎行的身体上。

    一切静谧,安稳。

    秦子游说:“在往常,我们离开这样被魔族攻占的世界之后,都要留本世界原有的修士慢慢将世界修复。但这一次,雷鸟一族恐怕不能来做此事。如此一来,剩下的,就是这群修士了。”

    楚慎行:“嗯。”

    秦子游说:“我们不可能把所有魔修找出来、斩杀过,总要给他们留点事情做。”

    他说着说着,眉尖又一点点拧起来。

    楚慎行侧头亲他,觉得被自己含住的耳垂柔软而带着薄韧。他觉得喜欢,于是用牙齿在上面轻轻磨了两下。

    秦子游肩膀一缩,嗓音又紧绷起来,显得比平时轻飘一点,叫:“师、师尊!”

    楚慎行想要再逗他,但是尚未开口,就觉得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道,竟是将他直直推下。

    楚慎行诧异。

    他躺着,秦子游坐在他腰间。

    这场面突如其来,秦子游也有些懵,不知道楚慎行为何这样配合自己动作。

    但既然有了,也不是坏事。

    秦子游“威胁”地捏了捏藤枝,楚慎行挑眉看他。

    秦子游慢吞吞地松手,脸颊带着薄红,低下头,来亲楚慎行。

    楚慎行又开始觉得自己是水源了。

    秦子游则是小鹿。有漂亮的、琥珀一样的眼睛,像是浸在水中,带着薄薄的雾色。耳朵是柔软的,面颊都一样柔软。舌尖是一种红嫩的艳色,喝一口水,便机警地抬头,看一眼周边密林,想要知道有无天敌觊觎。

    但这里当然没有天敌,只有楚慎行。

    楚慎行看他,觉得秦子游大约是笑了下。

    楚慎行心想:天敌不天敌的,也难说。

    但秦子游已经又来亲他了。

    小鹿像是干渴很久,于是此刻的吸吮都显得迫不及待,啧啧有声。舌尖在水面上轻轻点过,然后是快速地、细密地勾着。

    楚慎行此前被推倒,如今难得地只是被动承受。

    他起先怀疑自己会被直接吃掉,但这么想有点太不负责,说到底,他从来都是“猎人”的角色。

    到后面,猎人端详着小鹿,倒是不再担心这些乱七八糟。唯有一点,有很多次,楚慎行都觉得秦子游要被呛到。

    藤枝一点点从更多地方涌来,将这对师徒覆盖其中。

    一个吻结束的时候,楚慎行问:“怎么这么贪吃?”

    秦子游看他,又来亲他。

    这一次,楚慎行简直毫无办法。他心软成一片,扣住秦子游的腰,叹道:“子游。”

    倘若有灵舟那边的修士看到此刻的房间内,盘根错节的藤枝,中间那个巨大的“牢笼”——这一切,就像是灵舟所处场面的复刻。

    灵梭行了许久。

    直到血池干涸,露出原本的地面。

    只是土地仍然是红色的,浸满了这些红液。

    孔铎丢一块石头下去,便见石头直接被血泥吞没,不知陷下多少。

    孔铎眼角抽了抽,抬头,心情复杂地看一眼天上那轮金轮。

    他自我安慰:“好吧,起码还有太阳在,迟早有一天……”

    “迟早有一天?”

    秦子游插话。

    他在孔铎身边坐下,和孔铎一起看外界景象。

    孔铎乐了,侧头看他,见秦子游头发束起来,露出的脖颈、手指都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痕迹。

    他揶揄,说:“终于舍得出来啦?”

    秦子游看他,孔铎就笑,说:“哎,我觉得你刚刚那个眼神和楚真人好像。”

    秦子游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微妙。

    孔铎倒是没察觉。他朝自己刚刚丢石头的方向抬了下下巴,说:“你说啊,这里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呢?”

    秦子游说:“此前我们去过的乌沼大世界,前些日子有人带信,说已经能长出寻常灵草了。”

    孔铎说:“嗯?我倒是没听说。”

    秦子游笑道:“你是没有留心。”

    孔铎:“这花了多久?能有二百年吧?”

    秦子游说:“多一点时间,总可以的。”

    孔铎说:“只是乌沼大世界原先就到处都是沼泽,这里还是不同。再有,我们好像一直都没看到雷鸟,唉。”

    秦子游一顿,想到了此前在镜环中看到的,那些只用手足爬行的妖兽。

    他缓缓说:“是啊。”

    孔铎:“不过你说得对,总会好起来的。”

    秦子游看他一眼,孔铎说:“只要没有魔族再来。”

    秦子游眼睛眨动一下,说:“嗯,只要没有魔族再来。”

    他一边讲话,一边心想:这次回到碧元大陆之后,如果一切顺利,真的能找到“紫清藤”。那往后一切,就该大有不同了。

    这是隐秘大事,到当下,也只有楚、秦师徒,加上白皎和程云清知道。至于一同被从魔山救下的归元弟子,他们倒是知道程师姐用一种药散阻挡了魔修,但并不知晓详情,只当程云清用的是寻常迷药。

    秦子游记起什么:“哦,我来找你,是想说,等离开雷泽大世界,我和师尊便不回澜川了。”

    孔铎:“直接去碧元?”

    秦子游:“对,这边就交给你和周道友他们。”

    孔铎答应,秦子游便起身,要往回走。

    孔铎:“喂——这就走了?”

    秦子游潇洒地挥挥手,说:“还有事儿呢。”

    孔铎白他一眼,又回头,继续往灵梭下丢石头。

    再说秦子游。

    他说的“有事儿”,就是去看看吕春来等几个医修,问他们有没有想出让谢戟等人醒来的办法。

    可惜问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青云掌门也在。此前,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去魔城,往后却安然无恙。秦子游到的时候,他正在和吕春来等人商量,如果直到两边分开,凌玉、谢戟他们还是不醒,那吕春来等人可否将他们带去澜川。

    这倒不是大事,吕春来很快答应。

    青云掌门放下心来。

    他察觉身后动静,回神,看到秦子游。

    青云掌门一怔,拱手,问:“楚真人何在?”

    秦子游说:“师尊说,他觉得从阮蔻那边拿到的禁制灵器颇有趣,可以研究。不出意外的话,往后,兴许能以此做出一个新的护宗大阵。”

    所以秦子游百无聊赖,到处溜达。

    青云掌门听了,怔忡片刻,叹道:“楚真人高义。”

    既然说了“护宗大阵”,那显然不是楚慎行自己需要。

    秦子游很爱听人夸师尊,闻言笑一笑,点头。

    灵梭再行,转眼,远方的参天高藤映入灵梭上修士们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