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见着眼前画面, 楚慎行的第一个念头并非怜惜、心疼,而是想,他的眼睛真漂亮, 像是黑色的玉石浸泡在清透潭水之中,才有了这样的光泽。

    在最初的痛苦后,秦子游取出数个玉瓶,从中倒出十数颗极品回春丹、元灵丹。

    他是剑峰大弟子, 也是所有人眼中的归元宗下一届首席。宋安待他甚是宽和慈爱, 连历来眼高于顶的丹峰峰主白天权, 也能在看到秦子游时, 先问两句自家儿子在剑峰的状况,而后就随手塞给秦子游一瓶上好的丹药。

    要知道,若碰上的是其他剑峰弟子, 白天权只会目不斜视地离开。

    秦子游捏着丹药, 一颗一颗往楚慎行口中塞。

    他抿唇不言,看起来倔强又脆弱。

    但楚慎行在吃了两颗回春丹、元灵丹之后,便偏过头,拒绝了秦子游再伸过来的手。

    秦子游一怔, “楚道友?!”

    楚慎行心道:没用的。

    回春丹对铁链造成的伤势毫无用处, 而元灵丹更是若泥牛入海, 不能让楚慎行的经脉之中生出半分灵气。

    前面吃那几颗, 是因为楚慎行自己经脉枯涸,他也不知道灵丹妙药是否有用。如今知道结果, 自然不该再浪费。

    秦子游咬牙。

    他蓦然挥手, 将身前几个丹瓶扫到一边, 几乎每个字都是带着深重怒意, 从唇齿之间挤出, 问:“是谁这样害你?”

    楚慎行不答,但秦子游已经知道:“还能有谁?”

    青年喃喃自语。

    他情绪紧绷到了极点,痛苦、愤怒,然后又是悲伤。

    因不能看到,秦子游只能用手摸索楚慎行的状况。他手指颤抖,碰上楚慎行的胸膛,还有那根铁链。

    他指尖碰着铁链与皮肉相连的地方,又有些发怔。

    哪里并非秦子游所想的血肉模糊,而是一种奇异的坚硬质地。不似皮肉,倒像是一棵树。

    他眸色之中混上一点惊诧,转眼,想到那些被楚慎行操控自如的青藤。

    秦子游眼睛蓦然瞪大。

    这一刻,过往数十天的一切,都有了不同。那些在他身上作乱的,原来并非是什么妖宠,而是、而是——

    他眼皮颤了颤,终于小声问:“你是我的道侣,对否?”

    楚慎行心道:对。

    秦子游扶着楚慎行的胸膛,酸涩情绪一涌而上,又问:“我们此前便相识已久,但他让我忘了你,还要我认他做师尊。”

    楚慎行心道:我不记得。

    秦子游深呼吸:“你在这里许久,却只能被捆住,想来是无法挣脱。”

    青年的嗓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息,却似已经镇定下来。

    他甚至说:“我寻到你这样久,可师尊仍然不来,这说明,要么他根本不在意我找寻到你,要么,就是炮制出你和莫道友‘消失’状况的灵器,连师尊一样能隐瞒过去。”

    秦子游由此沉思。

    他思绪转动,楚慎行皆有所觉。

    而秦子游说了这些话,程玉堂再是痴傻,也该明白过来:“秦道友!难道楚道友与阿愁就在此处?”

    秦子游说一句:“楚道友便在我面前,莫道友想来也在这里。”

    而后,他停顿片刻。在程玉堂看来,似在侧耳倾听。须臾后,秦子游转头,面向一个方向,“便在那边。”

    语气笃定。

    程玉堂往过走去。

    他小心翼翼,提前便半跪下来,往前摸索。

    秦子游提醒他:“程道友,楚道友身上带着一条铁链,穿透心胸,莫道友那边恐怕也——”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看到程玉堂的手一顿。

    程玉堂泪如雨下。

    莫浪愁的状况比楚慎行更要糟糕许多,身体冰凉,昏迷不醒。

    若非程玉堂感受到了莫浪愁胸膛的细微起伏,恐怕会觉得,妻子已经殒落于此。

    他轻声呼唤:“阿愁?阿愁?”而后手忙脚乱,一样取出种种灵丹。

    但他此前便看过秦子游动作,如今更是对自己一番作为的徒劳心知肚明。

    到最后,程玉堂抱着妻子,痛哭失声,和她说着:“云清已经会叫‘娘亲’了,阿愁,你醒一醒!”

    他的情绪感染了秦子游,秦子游又一次眼眶发酸。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

    连楚慎行都无法挣脱,自己要做点什么,才能有所帮助?

    秦子游忽而说:“楚道友,”他虽然知道两人此前该是道侣,但一时之间还是更习惯这个称呼,也无心更改,“师尊要我当他的徒弟,总是在图谋什么。”

    楚慎行眨了眨眼睛。

    他看秦子游分析:“过往二十年,我虽总对师尊难以亲近,却也要承认,他待我的确上心。每月都要抽出一日,与我在后山相会,指点我剑法……”

    说到一半,秦子游一怔。

    楚慎行看他凑过来,轻轻吻着自己的唇。

    这是一个很轻、很迅速的吻。

    秦子游说:“你莫要不高兴,我从来都觉得,他的态度处处诡异。只是旁人都说,师尊有多爱重于我。我在归元宗,受了二十余年这等磋磨。”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里还混了一点委屈。

    感受到道侣心绪平复之后,秦子游继续道:“他待我这样‘好’,又是因为什么?再有,他从前是这样态度,如今这样对你,却偏偏要隐瞒我。”

    秦子游眸色微动。

    他轻声说:“楚道友,我赌他不会杀我。”

    说过这句话,青年再亲一亲楚慎行,似是下了什么深重决心。

    他话音决绝,那么笃定,但楚慎行依然能感觉到秦子游的忐忑之意。

    但秦子游不敢再等。

    宋安是元婴尊者,而莫道友如今状况显然糟糕到了极点。楚慎行尚且能与他沟通,只是不能言语,莫道友却似已经状况不妙。

    秦子游轻声说:“我要去寻他。他不杀我,便总要再做点什么。我手上有一张青云老祖的信符,只要把握时机,便——”

    青年虽是仓促计议,但思路清晰。

    他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楚慎行的脸颊,又碰到楚慎行凌乱的发。

    说是要走,但这一刻,秦子游又停一停,说:“楚道友,我为你冠发吧。”

    一切静谧。

    唯有手指碰过长发的窸窣动静,加上旁边程玉堂含混的哭音。

    秦子游的手指一点点在楚慎行长发上梳理过。他拢起厚重发丝,认认真真地将其冠好,而后记起什么,莞尔一笑,说:“你那青藤亦替我梳过发,想来,是从前时常这样。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第一次为你梳发。”

    青年离开了。

    程玉堂曾叫一声:“秦道友?!”

    他欲做些什么,至少为秦子游提供一些帮助。

    秦子游脚步一顿,从袖中取出几枚自己的信符,丢给程玉堂,吩咐:“若有人来,便告诉我一声。”

    程玉堂知道,这是不欲自己一起犯险,于是为他找些事情做。

    他手指颤了片刻,捏着信符,郑重地点头。

    而这时候,秦子游已经抛起灵剑,再往昭阳殿去了。

    他经过收徒大会场地,一切如火如荼进行。

    有人看到天上的秦子游,惊喜地叫道:“是秦小仙师来了!”

    无数人看着秦子游,眼里是期许也是敬慕。天下之大,列国之广,有意踏上仙途之人,总要听闻过秦小仙师以五十五岁之龄踏上筑基后期的传说。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讲,以秦小仙师如今的修为,便是在六十岁时结丹,都大有可能!

    逍遥老祖的传说实在太遥远,遥远的像是一个虚幻的故事。但秦子游就在他们面前,像是一轮太阳,带着奕奕光彩。

    秦子游停在此地。

    他倏忽一笑,说:“诸位道友,今日昭阳殿中,该有一场好戏,你们可要随我前来否?”

    此言一出,人群自然“呼啦”响应。人流如潮,在其他归元弟子惊诧莫名的劝诫之中,一起朝昭阳殿涌去。

    吴国宫门就此破开,年迈的吴文帝姬封从宣政殿走出,看着天上地下无数修士。姑苏城郊,山岭道观,年纪稍轻些的老道正铺开神识,看着那个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

    秦子游在昭阳殿外落下。

    他召出日影,剑峰在日光下宛若流水。又因秦子游所念法诀,在空中画出一个灵阵。

    这是战帖。

    秦子游抬手轻轻一推,带着莹莹光晕的战帖被推入昭阳殿中。

    前来围观的修士们正相顾惊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片刻后,殿门大开,所有人都被其中卷出的风吹得往后丈远。唯有秦子游,依然屹立在原地。

    宋安出现了。

    修士们起先不识他,还是混在人群中的贺虎叫了声:“师尊!”

    此言一出,诸人哗然。

    宋真人竟然在这里?!

    还有,秦小仙师竟然要挑战宋真人?!!

    一时之间,竟说不上哪边更让人惊诧。

    宋安不理会这些。

    他在心里高声责问系统,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不能是秦子游将楚慎行找到?

    系统只用机械音回复,说正在检测。

    宋安勃然大怒,面上更是一副冷峻神色,淡淡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子游拱手:“弟子只是想问问师尊,为何要强指楚道友为魔修!”

    宋安:“我说他是,自然有我的道理。”

    秦子游:“楚道友游历四海,斩妖除魔,锄奸铲恶。赠人以灵丹,救人于危难。便是前些日子,他还拿出价值千金的灵植,为我稳固识海!师尊,你却只空口白牙,就说他是‘魔修’,再伤他,将他关押在城中。这还不算,又以灵器隐藏,莫说肉眼,就是神识都寻他不到!”

    宋安不言不语。

    秦子游:“师尊,你这样做,要我如何信你?”

    宋安听到这里,终于冷笑。

    他问秦子游:“你要欺师灭祖不成?”

    秦子游道:“弟子怎敢。”

    随着他的话,日影剑发出一阵鸣声。

    秦子游望着宋安,说:“我只是想寻一个大义公道。师尊,赐教吧。”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