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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越本来在跟那管事的商量住宿之事。

    他倒是明白郭津的想法——难得碰见这种“江湖盛事”, 想要过来凑个热闹,但又担心自己小胳膊小腿地折在上面。

    时越倒不觉得“想看热闹”是什么坏事, “别人的热闹”看多了,真到自己身上, 才不至于变成热闹。

    ——这可比闷在教中看情报来的有用多了。

    他方才跟那管事的商议,也是为了有地方近距离围观热闹。

    不过现在遇见了裴锦谢,倒是方便多了。

    三两句谈下来, 裴锦谢就邀请三人一起住到吕家这个别院里去。

    郭津:?!

    这么容易就住进去, 果然有蹊跷吧?!!

    不管郭易两人怎么怀疑,在时越的坚持下, 众人还是住了进去。

    *

    “裴大夫,里面请。”

    看着管事对裴锦谢毕恭毕敬的模样, 郭津心里更虚了。

    这个人……越看越像幕后boss。

    时越则是打量着这别院的景致布局, 若有所思。

    ……

    裴锦谢用的名头是给已经过世吕大善人看病的神医。

    不过,时越猜测, 裴锦谢原本不打算用这个身份的……没带药箱、连身上的药材味都处理了干净。

    不过到第二日见,他已经打扮成正经医师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替他背着药箱。

    裴锦谢对三人十分友好,一早就邀请三人一起去观擂。

    第一关,是武试。

    规则十分简单, 抽签比试, 败者离场……

    比试有两轮,只这一关,就要刷下去四分之一的人。

    甚至吕家财大气粗, 只要胜出一场,便可得五两金子。

    一块块金饼在旁边垒成好几道高墙,阳光之下金光灿灿,不少人都红了眼。

    也有人仗着武艺高强,欲要强抢。

    只是还没接近,就被一旁的护卫按着压住,强行拖下去。

    那一脸富态的老管家对这场景也不意外,仍是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声音和气道:“诸位都是英雄豪杰,但看在故去家主的薄面上,还望诸位莫要当众违规。”

    这话竟然还真管用,之后再也无人闹事。

    郭津破觉奇怪地多看了几眼,发现众人看那老管家的眼神……似乎是畏惧?

    他看了眼正和裴锦谢低声交谈的时越,到底没敢上前。

    转身扯了下易周,低声问:“那管家是什么人?很有名气吗?”

    “这你都不知道?”易周照例鄙视一番,又压低声音解释,“‘血衣’燕行,埠泉谷之后,他再无消息,众人都猜测他伤重不治……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他……”

    只是,在郭津看不见的角度,却神色微凝——他来时路上还嘲笑郭津胆子小、不敢参加试炼,但如今看来,这个浑水,还是不淌为好……

    那边,郭津“哦”了一声,却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把这个笑眯眯的和蔼胖子和自己在魔教情报上看的一脸凶相的狠人联系起来。

    ——这魔教情报不靠谱啊。

    *

    郭津暗自腹诽,但台下众人已经开始抽签。

    确定对手后,便是第一轮比试。

    郭津本来还激动自己终于能看见江湖比武了,等到真上场,才发现——

    一群菜鸡互啄……

    郭津:……

    后悔、现在就是后悔。

    早知道就这水平,他也参加了。

    ——白得五两黄金,它不香吗?

    倒是易周,神色反常凝重。

    ……

    这里面,当然是有“高手”的。

    郭津“菜鸡互啄”的印象,只是因为,越是武功低微的人,对阵的时间越久……

    有两下子的人,顷刻之间就能解决对手。

    但问题在于,这为数不少的“高手”,却没有一个互相对上的。

    ——那抽签有问题!

    ……

    不过,身在局中的人却没那么快发现不对。

    从清晨一直比到日暮,数十个擂台同步比试,也只堪堪比过四分之一的人数。

    不过,因为比斗水平不高,郭津看得十分无聊,最后都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第二、第三日依旧如此,郭津不禁想着,早知道这比斗这么无聊,他肯定不会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

    等到了第四天,最后一场比试结束,那神出鬼没、时不时就不见踪影的老管家重又出现在看台上,宣布“十日之后,第二轮比试开始,胜者进入下一关试炼”。

    郭津本来打起精神来听规则,可听见老管家这话,又忍不住昏昏欲睡。

    ——他还要看两天这种比试?而且在那之前、还要等十天?!

    郭津:“……”

    他来一趟是图什么?

    满心无语间,他甚至都考虑要不要回去了。

    转眼看向时越和易周两人,却发现两人都是神色凝重。

    郭津还是第一次看见时哥这么严肃的脸色,莫名觉得心慌。

    不过没关系,还是时哥的“徒弟”嘛……

    易周这一次也没心情卖关子吊胃口,嗓音发紧道:“刚才的规则……第二轮比试……是凭玉牌入场。”

    郭津没明白这有什么毛病。

    刚才第一轮里,赢得人出了黄金,还得了一块篆刻着数字的玉牌——显然就是编号。

    凭着编号进,没毛病啊?

    察觉到郭津的疑惑,易周很是无语了一阵儿——他有时候都怀疑,郭津到底是不是个江湖人。

    懒得解释,他往一边努了努嘴,示意郭津自己看。

    底下的人,泾渭分明成两波:一方是已经的到玉牌的赢家,一方是被淘汰的败者。

    不过,那些被淘汰的人却没有露出丝毫颓丧之色,而直直看向胜者,目光闪烁、隐约透露出几丝凶厉。

    郭津:?!

    他猛地明白了什么——

    那十天,根本不是让人休养恢复的!

    *

    裴锦谢坐在时越旁边,当然也看见了他脸上不赞同的神色。

    像是回到了当年,背着教主做什么坏事被抓住……

    那人多数时候都是温和耐心的,从来都不会严厉训斥。

    但他只要稍一皱眉,露出点不赞同的神色……就足够孩子们诚惶诚恐认错,保证下次再也不犯了。

    但是……

    那个人不在了……

    深重的痛苦汹涌而来,呼吸都困难起来。那点因为对方皱眉,下意识冒出的惶恐,被那痛苦压下去,全然没被主人察觉。

    ……他和他们都知道,这些报复的作为,教主若在,必定是不屑的。

    只是……

    他们的痛苦,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不是吗?

    离席之前,裴锦谢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时越,见对方仍是神情严肃。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低声吩咐了旁边侍立的小童几句。

    那小童躬身应是,片刻后,这场比试又多了一条新的规则,“若是离开别院范围,便视作放弃试炼,玉牌作废。”

    ……

    “他这么说?”

    别院中心那屋子里,一个神情阴鸷的中年人坐在轮椅上。

    他本来垂着眼看着送来名单,听见管家回禀的裴锦谢传话,一时失手,在纸上抓出数条褶皱。

    那管家垂下头,恭敬道:“您先前吩咐,您不便出面时,府中之事皆由裴先生决断。”

    原来轮椅上这人,就是那“已故”的吕大善人。

    不过单看他的模样,可是跟“善人”“菩萨”之类的形容丝毫沾不上边儿,说是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还差不多。

    那管家见他不快,又低声询问要不要改了这条规矩。

    吕轻度垂下眼皮,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嗤道:“假惺惺……”

    给了这一句评价之后,他摆了摆手,“……由他去。

    “不过,”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凉,“这几个人……”

    吕轻度冷肃着脸,用朱笔在几个名字上打上了大大的叉,用力过猛,以至于在最后一道落下后,价值千金的白玉笔杆“啪”地断成了两截。

    森冷的声音随即响起,“……必须留下。”

    纵使当年也是个狠人,这会儿被这气势所迫,管家额上也浮了一层虚汗。

    他躬身应“是”,接过那名单就要告退。

    离开之前,却又被叫住了。

    “等等。”

    吕轻度突然咧嘴,露出一个满是恶意地笑来,“叫人把金子再垒高点……然后——”

    “传出消息,就说……冥灵决……在吕家藏书楼。”

    *

    最后那条添加的规则,总算让郭津心里有点安慰:起码有退出权了不是?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天真了,金山就在眼前,若是人真的能冷静理智到这种程度,那世界上的赌场怕是都要关门了。

    在某天出去,救了一个奄奄一息、被抢玉牌的伤者,第二天却看见被救的那人面无表情杀人夺牌之后,郭津连出门都少了。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意识到,所谓江湖、所谓快意恩仇……当真是一点都不潇洒。

    一连十日。

    这座巨大的、绵延望不到边别院,好似一间囚牢,空气中都能隐约嗅到弥漫的血腥味。

    虽然没有参与其中,等到了第十天,郭津还是松了口气,生出一股重见天日的放松感来。

    ……

    第二轮的比试,果真是只认玉牌不认人。

    一块块玉牌在这十日间,不知道辗转了多少人之手,有的上面甚至沾染了干涸发黑的血渍,却无人在意。

    郭津看着,只觉得一阵阵泛呕。

    不管郭津怎么想,比试仍旧进行下去。这轮比试,总算不再让人无聊了。

    经过十日的暗中角逐,留下的人中,都没有庸手。

    甚至因为暗地里的厮杀,众人都被激出了凶性。

    上台的人早就不像第一次那样,顾及着什么“江湖规矩”,讲究什么“点到即止”……

    上来就是杀招,不见血绝不停下,就是见了血……也没有停的意思。

    要不是有吕家的护卫拦着,好几次都差点出了人命。

    郭津抓着椅子的手都握出了青筋,他倒是宁愿像之前那样,昏昏欲睡。

    ……

    这么多人在一起,有没有人管束,周围总是十分吵闹。

    可某一刻,场内陡然寂静下来。

    郭津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人缓步走来。

    ——他已经不再年轻,淡淡眼角已经生出淡淡的皱纹,鬓边也有几缕白发、被规规整整地束在脑后。

    可是……任谁一眼看过去,都无法注意到这些细节,那就像是一柄剑、一柄活生生的剑。

    有人不小心和他对视,下一刻便飞快地收回视线。

    即便如此,依旧像是被剑锋划过、皮肤上都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

    不用易周解释,也无需和画像印证,郭津立刻就明白了来人是谁——

    剑尊,

    路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