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兴自涞水县回来后,州衙司法官署和城南军营两地来回跑,关于易州四大豪强,蔡家折服徐家没落高家和童家以及走狗西门氏皆被诛三族,虽然高童西门的“大逆不道”罪还没落实,但薛直请了李复帮忙在长安尚书省其中活动,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个罪名也就能坐实了。
果然,在华兴回到州城的五日之后,经过薛直的亲自审问,有王坤陆乾郑霆的口供人证,影龙占寿妾,麀为扒灰”的所谓“物证”,又西门慧因为受刑不过,为求早死,而承认的幕后指使是高家童家安禄山“罪斜口供,诸般证据齐全,算是彻底将此罪坐实,办成了“铁案”。
州县中没有擅自执行死刑的权力,薛直随即上书朝廷,请刑部大理寺审核批复,皇帝御笔勾勒。刑部侍郎敬重薛直是薛仁贵的后人,知其忠义正直,批示负责审耗吏员后,自无拦阻之理,痛痛快快地画了一个“准”。偌大的高家童家西门氏,加上被牵连到的门客亲戚恶友,六百多饶性命就此完结。
灭三族是杀死犯饶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也就是犯人如果犯了这样的一个罪,其和其父亲有关系的代人(包含父亲的兄弟姐妹以及父亲的其他亲属等等),和自己(儿子)有关系的一代人(自己的兄弟姐妹妻子妻子的兄弟姐妹),自己的儿女等等都要被处死。
唐无言来到司法官署找华兴:“三姓恶豪今番遭罪,将被族灭,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是华兄,慈事可一不可二。为政之道,当在宽柔,不可一味强横严苛,更不能为求私利而给治下之民罗织罪名。要做循吏,万万不可做酷吏啊!
他顿了顿:“君解元出身博览群书,当知凡为酷吏者,纵有一时之快,终难以善终。前汉之郅都宁成,皆触律伏法,张汤自杀狱郑本朝近人如武后之来俊臣周兴丘敦者,虽得一时大用,然皆终不免获罪身死。《诗经》曰之:‘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君不可不引以为鉴!”
华兴知他必是看穿了自家伎俩,也不分辨,恭谨地垂手应训。哎,前几薛直刚训斥过,不要杀戮过重。
但实际上华兴对此是不以为然的,两汉的酷吏和武周武则时期的酷吏是不一样的,来俊臣周兴这等是又擅杀又贪污受贿;可两汉时期的则不然,虽然行法严苛,动辄杀人上百愈千,如曹操在济南相任内,各县长吏多依附贵势,贪赃枉法,无所顾忌。曹操到职后开始大力整饬,捕郡中豪猾,连坐千余家,大者灭族,者身诛,流血十余里,济南震动,贪官污吏纷纷逃窜,后政教大行,一郡清平。但是除了少部分之外,大部分的酷吏之所以这么做,都是有内在的原因的。换而言之,是客观的环境令他们不得不为之。
中国古代宋代之前地方上多有豪强大族游侠亡命,一方面十分不利朝廷的集权和地方的行政,另一方面这些豪强游侠就像西门氏一样,也都或多或少地存在欺凌百姓,鱼肉州县的情况,面对这样的客观环境,不杀不校
事实上,两汉大部分的酷吏都是难得的良臣:郅都公正清廉,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不畏强暴,且有将帅之才,他过一句名言:做官应该是“奉职死节於官下,总不顾妻子”,忠直慷慨之气扑面而来,可见其节操和为人。
又比如义纵为官多年,以鹰击毛挚为治,沉重打击了豪强地主的嚣张气焰,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社会秩序,维护了封建国家的根本利益。故司马迁充分肯定了他和郅都等“酷吏’的政绩,并誉他们为“虽惨酷,斯称其位”。
这些酷吏,在华心眼中,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吏们不知要强上多少。不过这些话,他肯定是不会对唐无言薛直的。
此时州衙内堂,薛直对风夜北道:“军师,华参军以大逆之罪,诛三家豪强,未免行事过苛。”
“噢?”
“这些安禄山麾下爪牙固暴虐乡里,民苦之已久,然而,罪不至灭族。况且明眼人皆能看出,此所谓‘大逆’之罪,必为捏造!安禄山和他们虽然暴虐,却不傻,怎么会犯下此灭族之罪呢?”
“不错,此罪必为捏造。虽非秉公而行,但却也不算因私乱法。”
“那他为何乱法,以捏造之罪名诛灭三家豪强?”薛直问道。
“不外乎以此立威二字。替我玄甲破阵营立威,让安禄山不敢找咱们晦气。”
“那善后呢?县令丞尉主簿诸曹椽皆县中重位,不可空,空则民无主矣。”
风夜北道:“县令丞尉主簿是命卿,任用出自朝廷,卿可荐几个贤才,请朝廷选用。县诸曹椽,亦可斟酌挑选,荐给诸县。”
薛直连连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对了!”风夜北忽然记起什么道:“华参军举荐涞水主簿童超,有才干,知善恶,大义灭亲,郭槐和童冠这两件事上,给了官府很大的帮助。所以华参军推荐他继任涞水监矿。”
“童超?他和童冠是何关系?”
“乃是童冠族侄。”
“童冠族侄?”薛直面现为难,“就算有才干,可他是罪臣族亲?这……”
“正因是童冠族侄,华参军才推荐。”
薛直楞了下,随即领悟了风夜北华心意思,心道:“对啊。现在不能和安禄山撕破脸皮正面杠。我若举荐他为铁官长,正可借此告诉安禄山:童冠之死,并非出自我之授意。”
他对风夜北点头道:“卿言甚是。铁为兵农所赖,职关重要。这监矿之职不可轻委,需得由一内行懂铁之人出任。童超是童冠的族侄,童氏又世代冶炼之家,料来对开矿冶铁这块儿,他应不是外校奉诏令,童家的工坊马上又要被收为官办,前期也需要一个童家的人去操办。此人又任过涞水主簿,不是白身……嗯,由他继任监矿,非常合适。”
果如互相朱倵所料,薛直一想通其中关节,立刻接受了这个举荐。
次日,司法官署的佐吏裴选找华兴:“三姓豪强诛灭,抄家归司户管,可是这.....”
华兴看了看裴选手里的东西——是高童西门三家的放贷债券,里面还有一张是武嵩的。他心道:“何不效仿冯谖市义。”
冯谖,战国时期齐国人,是孟尝君门下的食客之一,为战国时期一位高瞻远瞩颇具深远眼光的战略家。一次他受命去孟尝君的封地薛收债,他问孟尝君收了债,要不要为您买点什么回来,孟尝君,你看我家缺什么,就买点什么回来好了。冯谖到了薛城,把所有债券当众烧毁。当地百姓大感孟尝君的恩德。
冯谖回来交差,对孟尝君:我为您买来了‘义’。孟尝君虽然心中不悦,认为无此必要,倒也没有责怪他。事情过去不久,齐王听信谗言,让孟尝君交出相印,退隐薛城。孟尝君离京去薛时,百姓出城十里远迎。消息传回京城,齐王深悔自己不察,迎回孟尝君当面致歉。
由于冯谖的远见,使孟尝君避免一场政治波折,并得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叫做‘未雨而绸缪’,留了条后路。
华兴对裴选:“拿去刺史府门口烧了,如冯谖故事。”
裴选心领神会: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债券烧掉,把功劳归给薛直。
当日武嵩听到此事后,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