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兴回到官署宿舍已是晚饭时分,两个官婢正在厨中做饭。他扁起袖子,也不在意自家的身份,搭手帮忙。官婢们知道华兴事必躬亲,她们不敢冒犯,只得罢了。其实是华兴吃不惯——因为没有炒菜。虽然《齐民要术》里记载了炒鸡蛋,但是这年头好的铁锅和植物油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寻常百姓家靠蒸煮与烤为主。
快把饭做好时,杨咨凌冲几个相继归来。华兴出来院中,在井边洗了洗手,招呼他们来屋里坐下。先问了一下他们今的收获,还是与前几差不多,收集来的多是一些抢劫逼债之类的恶事。华兴记下后,便将自家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吩咐诸人依计行事。只是要办成铁案,需要刺史首肯,之前和唐无言杨饮风算是提前沟通了,华兴一想还是写个文表交给薛直。
次日,薛直已经通过唐杨二人知道了华心事情,在议事厅内问道:“查访可有所得?”
“兴行司法参军不足三月,历六县,沿途所查,民浮倒悬,沿途所闻,不忍卒听,易州百姓如在水火,苦之甚矣!明府,请过目!”华兴把杨咨等人查访的文册取出,递给薛直,“我与麾下沿途的见闻都在此册郑”
薛直接过文册,翻阅审之。文册十多页,平均每页五六事,总计七十余事。他问道:“六个县的见闻,全在这里了?”
“对。”
“六县皆有不法事?”
华秀零头:“容城遂城蒲城三县稍好,易五回涞水三县最恶。”
薛直仔细阅读,他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比如西门家——西门勍任五回县典史,“五回县去年税赋缺口六千贯西门墨之”“豪右高氏自占隐匿家产逃避财产税赋”“高家家主高秋出行车驾僭制”“高琦杀人,行贿县令得免”“五回县令受贿,纵容凶徒,合谋贪税”等等,只五回一县就有二十多件豪强官吏不法的事儿。
再往下,除了以上的这些不法恶行外,比如另一豪强童冠的恶行有:“家有商铺几十,不入租税”“藏匿逃犯”“贩卖良家孩童与贾”“燔烧佃户民屋”“强某娶人妻”。
易涞水官吏的恶行又有:“某县令断狱不直”“某县主簿监守自盗”“某县尉勾结盗贼”“某县丞放贷钱财”“县令某任人为吏,受贿安排职位”等等。
薛直看到一半,不下去了,气得险些把文册摔掉,他道:“我知州县污浊,不知污浊到此种程度!政刑暴滥,豪强残民,我欲行鹰隼之击,为百姓去奸除恶。盛国,你好好去办。不过有件事情,你得先办。”
“请明府令!”华兴起身道。
“前晚上,一群贼寇潜入拒马河附近的楼亭一带,一面剽掠村坊,一面围攻巡所。”
“竟有这样的事情?结果如何?可有伤亡?”
“死了五六个人,其中一个是县衙都头,据探马回报,他们有流窜到城南的迹象,所以你带麾下团结兵加强巡防。”
华兴凛然应诺。
华兴回到城南校场,他立即把诸人召来,把薛直的命令给诸人转达,并了楼亭发生的事情,环顾诸人,严肃地道:“贼寇接连而起,竟至攻打巡所,可谓穷凶极恶,实为亡命之徒,不可轻忽!……王教头,从明起,操练的事情你就不必参与了,与杨武二都头两人专意巡查城南。”
“是。”
“路达凌冲,你两人立刻去各乡中,通知诸乡的乡长,交代他们多加谨慎,若是见到什么陌生的面孔,立即来巡所汇报。”
“是。”
就在华兴接到刺史命令,吩咐麾下诸人提高警惕后的第五夜晚,城南巡所西边十几里外,西茹堡境内的一座土山上,有五六十人埋伏其间。
夏夜的雷阵雨结束后,这些贼寇哆嗦着,雨水淋湿了衣裳,刺骨冰寒。雨后,林间泥土潮湿,走起来脚下只觉得逐渐泥泞;夜色下,大片大片的麦田中都悄寂无人;大道上亦是空空落落,没有一个行人。
埋伏在山上的这伙人儿年纪有长有少,最大的看着得有五十多岁,最的只有十六七,大多短衣束袖,也有两三个衣衫褴褛,或执环刀铁剑,或持棍棒竹枪,有几个还拿有弓矢。这会儿都心翼翼地在左顾右盼,时而看看周边的动静,时而望望远处的庄园。
一人探头瞧了半晌,缩回身子,对最中间的那人道:“大佬,人都聚齐了,也已经黑了,这路上刚好也没人,要不要现在动手?”
最中间的那人约有三十一二,黄脸黑须,听了这话,往山下道上张了两眼,道:“着什么急!等夜深点再动手也不晚。咱们这些人只分头潜入西茹堡内便用了两的时间,如今人也齐了,只差动手,便再多等会儿又怕什么?”
“再晚,庄园的门可都要关了!”
这黄脸大佬的蓉瞧了话之人一眼,指了指东边,道:“那里是城南巡所……我且问你,在城南最富的有三家人,一个是高家,再者是蔡家,最次是章家。咱们为何不在高家蔡家动手,却来此处?”
“高家距离县城太近,如果在那里动手,怕会走不脱。蔡家在城南巡所附近,什么司法参军,隔三差五地就领着几百号的团结兵拿刀持枪地操练,还在城南里到处乱跑,声势太大,咱们惹不起。”
“这不就对了!现在才刚黑,乡民们尚未睡下。西茹堡里固不足惧,想来那章家应该不难拿下,但是万一把巡所那个司法参军的惹来怎么办?”
“大唐律令:若无派遣,州县兵马不得妄出本部。那姓华的虽人多势众,但没有州衙的命令,便是知道了咱们这边打劫,他又能怎么样?……,上回咱们打劫拒马河楼亭乡,喊声震地杀了半夜,那周边诸乡不就没一个敢出头的么?大佬,你也太过把细!”
没错!这帮人正是早几打劫拒马河楼亭乡的那股贼寇。领头之人姓燕名舜,不是本地人,乃是山东莱州人氏,开始是做羊马贩子的,因为长着一头红色的头发和黄色的胡须,江湖花名“锦花虎”,此人本也是良家子,家有良田百亩,但是三年前遭了旱灾,去年又逢上疫病,父母妻儿相继病亡,为办丧事把家资耗了干干净净,后来做生意折损了本钱,没办法,只好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因为他的家境本来不错,人也豪爽,乡人多有受其恩惠的,平时也结交了不少游侠泼皮,这一扯起旗号为寇后,倒是有不少人跟了他,便如围在他身边的这三四十几人。
起初探头话那人是二当家——名唤“王营”,五短身材,一双光眼,原本是两淮人氏,年轻时在家做车夫,做的是的类似后世人力车夫那样接来送往的生意,为因半路上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遇见燕舜意气相投就一起干上了打家劫舍的行当。
最后出大唐律令的是三当家,郑霆——生得白净面皮,三牙掩口呲须,瘦长膀阔,清秀模样,也裹着顶绛红头巾。他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原是打银为生,因他自好习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因来一次被燕舜剪径,撞着王营,和他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因此燕舜见他好手段,便招笼他坐邻三把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