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李舜夜。
这个名字并非是我一个人的名字,而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名字。被称为李舜夜的,还有我的姐姐。
姐姐和我是双胞胎姐妹,姐姐曾经也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后来她原本的名字也在记忆的风沙中被埋藏起来了。她佩戴上李舜夜这个名字的故事,从她和我降生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我们在医院洁净的小床上注视着彼此,眼眸中映照的是对方的模样,也是自己的模样。刚到这个世上,我们的命运便被无形的联系在了一起。
宛如镜像,这就是大人们总结我们姐妹两人相貌时常用到的话语。我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个头的高矮,五官的形状,或是头发的长度,都完全一样。开口说话的甜美嗓音也如出一辙。当两个人不动声色站在一起时,除了我们本人没有人能认清到底谁是谁。
就连我们自己也时常会搞混呢,因为我们完全一样,就算脱光光了一起互相找上半个小时,也无法在身上找出一处相异的地方。这么看来也有可能一直以来都弄混了,实际上我才是姐姐也说不定。总之不做基因检测的话就搞不清谁是谁。
“家里人叫我的时候,有时叫舜夜,有时又叫姐姐的名字,叫姐姐也是一样。那时年幼的我们也经常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李舜夜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把手蜷起放在下巴,轻声笑了起来。幽黑色的长发从她背上滑泄下来,闪闪的光泽犹如夜空中的星河一般。天空的云还是黑沉沉地压着,构成太阳光也刺不穿的厚幕。李舜夜久久才睁开了漆黑闪亮的眸瞳,继续说道。
虽然长相一样,但我们的性格却不尽相同。姐姐的性格比较轻快,就像柔风吹过树梢时鸟儿的鸣唱,对什么都是一副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笑容简直比向日葵的色调还要温暖,爸爸妈妈也很喜欢她。
我和姐姐不一样,我无法那么开朗地面对世间的一切,我的性格就像住在漆黑洞穴中不敢出来面对光亮的蝙蝠一般,内向又胆怯。什么?在我身上没看出来吗,唔……那也是后来的事情了,姑且听我先讲讲前面的事吧。
不光性格,在平时的习惯上我们也有所不同,譬如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反手拿筷子,姐姐却正手拿。握笔写字的时候,我喜欢大拇指放在食指上面,而姐姐惯用的却是大拇指和食指平放的方式。
通过这些细小的差别,家人才能搞懂我和姐姐谁是谁。
“童年的时光非常快乐,直到那件事发生前……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是在乡下度过的。”
我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很小的时候,因为爸爸忽然得了严重的肺病,所在的城市高度污染的空气会恶化他的病情,所以爸爸要去环境优美空气清新的乡下修养,就这样,我们一家从城市转移到了乡村。
我们住在乡村边缘处的的一栋独立小房中。在相对贫穷的乡村中我们的房屋算是豪宅了。房子远离村子的中心,附近几十米内都没有人家,因此可以放心不会被嘈杂的声音吵到。
在乡下的家的模样我还记得很清楚,一栋标准的单层洋房,是爸爸在辞职前特意请人提前在乡下修好的。刚住进去时,房子里还有残留的油漆味,为了照顾我们姐妹两人,爸爸妈妈让我们住在最侧面的房间中。这里是与主屋相连的一个小房间,有着我和姐姐两人平时会用到的家具,两张小床,衣柜前有两面穿衣镜,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从一扇低矮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后山葱郁的树木,夜晚时我和姐姐经常会趴在窗前,聆听寂静的后山中传来的两三声虫鸣。
从外面看,房子的墙壁粉刷着白的耀眼的油漆,黑色的屋瓦片片整齐排列。用砖砌成的烟囱每到做饭的时候就会飘出阵阵炊烟,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每当姐姐和我在外面玩累了,抬起来看到升起的炊烟,便知道家里已经做好了饭等候我们,这时候心里就会感到温暖而踏实。匆匆赶回家,阳光下的房子在翠绿的背景中就好像是从童话中钻出的一样。
在房子的背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山丘和茂盛的树林,起伏的山地上植物茂盛地生长着。因为靠近南方,所以这里降水很足,山上的植物生长的生机勃勃,山里也水汽弥漫,像是未经开拓的野外丛林。后山平时没有什么人去,不过却成了我们姐妹两人的玩乐天地。
房子的正面往前走十几米是乡村的土路,这条路十分破旧,不像有修整过的样子,每到雨天路上就会有坑坑洼洼的小水滩。路向前和向后都望不到尽头,平时鲜有车辆从这里通过,也只有少数几个村民会在结束劳作后沿着这条路走一段回家。
跨过土路后是一个向下的坡,坡下面豁然开朗,俨然是广阔的水田和旱田,沿着地平线平铺而去。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到田地十分兴奋,奔跑着就冲过去了,不光在田里踩了一脚泥,还踩坏了不少别人家的庄稼,被好好训斥了一顿呢。
田地再往后看过去,是连绵的山,对面的山在很远之外的地平线上,平时都笼罩在薄雾中,像是趴在天边的巨兽一般。而村子大部分的房屋都集中在田野东侧的一段,排列整齐,鳞次栉比。早上日出的时候,朝阳的辉光照在房屋的顶上,形成了绝美的风景。
“我和姐姐小时候便在如此美妙的环境度过的,那时候每天都很开心,非常的开心。”
李舜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发随重力垂下,微微摇摆,眼神恍惚,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时候,眼前不再是这片狭隘的废墟,和黑压压连太阳也被遮蔽的天空,而是广阔的田野。
昭阳有些局促地动了动,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李舜夜立刻脱离了神游的状态,轻快地转过身来,长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
“呼呼~很抱歉,你还得再陪我一会儿才行呢,听我继续讲下去吧。”
姐姐人很好,又开朗又活泼,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对她赞不绝口,还会夸她“好漂亮,好可爱”之类的话,明明我们两个的相貌都是一样的,但是却从没有人这样说过我。
我很内向,不敢对家人以外的人开口说话,不像姐姐一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学校都那么受欢迎,大家都很喜欢姐姐,姐姐只要一笑,大家也会跟着开心起来。姐姐自从来到这里后,很快就和村里的孩子们成为了朋友,他们都喜欢围在姐姐身边。说真的,我很羡慕她。姐姐无论做什么都比我好,周围的人的眼中也只有姐姐,我无数次想过,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她那样,能够取代她。
但是姐姐呐,只属于我一个人。
姐姐最喜欢的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我很怕生,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姐姐就会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玩,我们时常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是最好的童年玩伴。
无论姐姐到哪里去,我总是跟在她身边,无论是去上学,还是外出玩耍,姐姐的身边一定会有我。同时,当我觉得麻烦不想应对的时候,比如和陌生人交流,姐姐也会在我身边帮我解决。我和姐姐总是形影不离,连爸妈都笑着说我们两个像是一体的了。
姐姐又温柔,还贴心。她永远一直在保护着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学校被调皮的男孩子欺负,她勇敢地站了出来,一副非常气愤的样子,好像要和别人拼命,那些男生一看到她就害怕了。还有一次,我采树上的果子时,没注意脚下,一下子从树枝上踩空了,幸好姐姐出现在我下面,接住了我,我们两个躺在地上,看着彼此笑了起来。有姐姐在,我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安心,因为姐姐是绝对不会让我受伤的,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
但是在姐姐身边,我永远感觉我是多余的,在这样光彩照人的姐姐后面,只会显得我愈发的胆怯和懦弱。我也很喜欢姐姐,但是我不甘心永远只能当她的影子。在这样扭曲的心理下,我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我也说不清我对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一方面讨厌她近乎完美的性格,一方面又被她待我的温柔所温暖。所以我才和姐姐是最要好的童年玩伴。
我们喜欢在村庄里玩耍。在春夏的时候,我们时而跑到田野中,在田埂上高声笑着乱跑,跑累了就躺在靠近土路的斜坡上,双手枕在头后面,看着田里的大人们辛苦劳作的样子。斜坡上长满了草,躺下去感觉沙沙的,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挠痒痒,却又十分柔软,和煦的春光降下,微风带着泥土腥腻的气息,舒服极了。
有时候也会去小溪边上去爬树,高大的柳树和槐树的枝条指向湖中,我们就爬上树去,有时会折一根柳枝,让它自然垂下到水面上,弯下腰一本正经地坐着,假装是垂钓的老者。这溪边有恰巧来饮水的水牛,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哞声,把我们在树上吓得东仰西翻,每当这个时候我和姐姐就会彼此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是在南方,乡下的气候温暖,冬天也很少有下雪的时候,一直盼着下雪的我们姐妹俩只能看着电视来过瘾。不过这无法打消我们的兴致,即使在冬天我们也不会闲着,而是每天会去房子后面的山上玩。
山里林木茂密,无论春夏秋冬大多都是一个样,站在林子里面往上看,大部分的视野都被繁锦的树叶遮住了,碎片式的阳光从中间漏下。后山是我们姐妹最喜欢去的地方,里面好像于是隔绝一样,充满了秘密,是再适合不过的探险场所,我们把后山当做了后花园,尽情在里面玩乐。
神秘对孩子们总是有着无尽的吸引力,我也经常幻想着后山中藏有什么宝物,偶然间被我发现了,让我得到神奇的力量。后山越往里走地形约复杂,危险的动物也会出没,所以妈妈曾经警告过我们两个不要往太深的地方去。在后山里面看去,密林深处有很多悬崖峭壁,我们姐妹两个也曾在泥土地上看到过小梅花一般的动物脚印,印证了妈妈说的话。但我还是心有不甘,感觉深处一定隐藏着什么宝藏。
那次意外发生,纯属偶然。我曾经在后山见到了一朵非常漂亮的花朵,叫不上名字,像是蝴蝶翅膀一样的花朵,从那往后我就一直想要采下那朵花朵。
前一天夜里的雨一直敲打着房屋的瓦片,从窗户的缝隙漏进了寒冷的风。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一整夜都没有睡好,所以我感到了十分疲惫,冬日里寒冷的风有些刺骨,尽管我努力裹紧身上的衣服,可是寒气还是沿着脖子和袖口溜到了里面。下过雨后,山上的泥土变成了深褐色,踩上去有一些粘滞感,周围树上的叶子经过那一场雨又掉了很多,铺在地上一层。我对着自己的手哈了口气,又用手温暖了下自己的耳朵,努力地向上攀爬。今天势必要把那朵花采下,让它成为我床头的美丽风景。
“舜、舜夜,这样不太好吧……妈妈不是说过了吗,冬天不能在下雨后来后山,路很滑,很容易出危险的……”
姐姐神色紧张地跟在我身后,不断地再劝阻我。我现在觉得姐姐很烦,因为前一天晚上被妈妈训斥过了,因为学校的考试,我考了很低的分数,姐姐却名列前茅。妈妈不断对比着姐姐来训斥我,我非常不开心。为什么姐姐就能什么都做的那么好,大人们也只知道向着姐姐,这样想着,我连带着姐姐也一并讨厌了起来。
那朵花美丽的姿影浮现在我眼前,在家只能让我心情不快,只有它才能让我忘掉烦心事了,所以我选择了来后山。
明明昨天还见到过那朵花来着,在一处断崖下面,我看见上方的岩壁的边上生长着那朵花,那个地方在两山交界处,从我站立的地方抬头可以看到那朵花,而脚下则是两山的交界处,形成了一个深深的空谷,下面望不到底,但想必很深吧。看到花地方相当于在上下两处断崖的中间,花长在上面的断崖边上。也就是说只要爬到那断崖的上面就可以采到那朵花了吧。
“舜夜!不能再往前了,已经够了吧,再往里会有危险的!”
姐姐大声叫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惊惧,我感到很不快。
“不愿来的话姐姐回去不就好了,又没让你跟着!”
“怎、怎么这样!”
姐姐叫着,拉住了我的手,执意要把我带回去。我看到那张和我完全一样的脸,但是我们两人的待遇却完全不同,心里瞬间火光了。
我抽回手,一把推在姐姐身上,她后退两步,摔倒在了地上,看样子摔得不轻。我一咬牙,向着林子深处跑去,其实我心中有一些内疚,不该那样对待姐姐,明明她是为了我好。
一直跑出很远我还能听到姐姐在身后叫喊,为了摆脱姐姐,我左转右转拐了很多个弯,跑了好久,终于彻底听不到姐姐的喊声了,于是这时松了口气。但当我抬起头来,却瞬间僵住了。
这里已经是山中很深的地方了,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眼前的道路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我害怕了起来,试探着小声叫了几声姐姐,但是空旷的树林里只有我自己的声音。
恐慌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周围是陌生的景象,我顺着记忆往下走,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熟悉的地方,完完全全是迷路了,我害怕极了,这时才发现,没有姐姐在身边的我就好像失去了勇气,什么也做不成。
我在林中拼命跑了起来,摔了好几跤,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手肘和膝盖也擦破了,我拼命寻找着出去的路。
“哈,不要那么担心啦。”李舜夜看着昭阳脸上担忧的身上,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听得挺入神的啊,不过你看,既然我现在人在这里,不就说明我当时没有事吗?”
李舜夜笑着笑着,笑容忽然僵住了,眼睛中的光彩变得忧伤而黯淡,她伤心地低下头。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无尽的沉默,在这片没有任何其他活物的空间所引发的只能是死寂。终于,李舜夜重新开口了。
时间不断推移,头顶的太阳不断挪换位置,日光斜照,已经接近傍晚了,我依旧没能从山林中走出。
已经没有力气了,还十分寒冷,我抱着自己的身躯,哆哆嗦嗦地走着。心中只剩下了愧疚。要是我早点听了姐姐的话就不会这样了,这时一想才发现自己对姐姐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姐姐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还一直保护着我,可我却那样对待她,姐姐一定很伤心吧。想到这里,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身体的痛苦已经不算什么了,我只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姐姐。
就在这时,一个色彩鲜艳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居然是那朵花!那朵我一直在找的花!我激动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阴差阳错让我碰到了。
我急忙跑了过去,那朵花就生长在断崖边上,在断崖突出的石头的下边。我走到断崖边上,拼命地向下伸手,但是始终差一点,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像是蝴蝶一般的花朵在风中左右摇摆,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我仔细观察起环境来,那朵花长在光滑的石壁上,上面是一块突出的岩石。往下看四五米是我之前看到花的那个断崖,再往下就是无底的深渊。在断崖的右边,是一块镶嵌在半山腰的巨石,巨石下面有一个突出的石块,构成了一个小台子。如果扶着巨石缓缓站到那个石台上面,应该就能够拿到那朵花了。
我小心翼翼欠下身去,扶着巨石一寸一寸下滑,巨石手感冰凉润滑,好像姐姐的手一样,我想着傻笑了起来,不过立马止住了,现在在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可不是笑的时候。我最终踩到了坚实的石台,松了口气,正准备向左探身去抓住那朵花的茎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因为前一天下过雨,山中的水汽又不宜挥发,那块作为石台的石头上面结了一层冰,非常的滑。我的手在要抓住花朵的一瞬忽然向下滑去,我整个人也感受到了身体的失重。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在空中了,离那朵花越来越远,极速下坠着。
下面可是不知道多高的深渊啊,我一定会粉身碎骨的,那个时候,我的脑子充满了死这个字。
“欸?”
但是,下落却在这时止住了。手腕传来冰凉润滑的手感,我感觉自己吊在了半空。我睁开眼,发现眼前是姐姐咬牙切齿的脸,她洁白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上方,那朵美丽的花依旧在那里盛开着。我明白了,姐姐在下面的断崖接住了从上面掉落的我。
“姐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眼中充满了泪水,眼前姐姐的影像也开始模糊。
“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姐姐一字一顿地说着,她头上的青筋崩了起来,五官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狰狞,汗水从脸颊不断滴下。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无声的流泪。这时姐姐踩住了悬崖边上的一根枯木,借力拼命把我往上拉着。终于,我的大半个身子都上来了,姐姐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她踩住的那根枯木折断了,姐姐失去了平衡,她的身影从我眼前消失了。
“骗人……的吧……”
我趴在悬崖边惊愕地看着,探头向下看去,下面是忘不穿的深渊,白色的雾气阻断了视野,姐姐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哪里都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只觉得万分的痛苦。
这时我才想起,我要采那朵花最开始的目的,因为姐姐说过那朵花很漂亮,她很喜欢,所以我想采来送给她作礼物。
昭阳发出了抽泣的声音,他红着眼听完了李舜夜的故事,正想说什么,李舜夜却打断了他。
“还没结束哦。”
“欸?”
“这才刚刚开始。”李舜夜唇齿轻启,皓白的牙齿微微开合,眼睛里的光又像流星一样划过,“为什么我姐姐的名字也是李舜夜,这最重要的原因,我还没讲呢。”
我站在熟悉的地方,失魂落魄地下了山。我已经忘了我那天是怎么下的山,怎么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一切的。
走在路上,我一直在想,姐姐是代替我去死的,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她。
我任由眼泪流出,泪水模糊了一切,我依稀记得我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担忧地站在门外等候,看到我后,他们迫切地询问姐姐去了哪里。
姐姐是代替我去死的,所以是我杀死了爸爸妈妈最为心爱的女儿,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痛苦不已,都怪我,我已经没有脸面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了。
“姐姐……她死了……”
颤抖的声音从我口中发出,我都没听出那是我自己的声音。不管父母怎么询问,我也只能不断陈述姐姐已经死去的这个事实。
爸爸妈妈最终也跪了下来,紧紧抱住我,泪水湿润了我的肩膀。
村里的人在山中搜索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究竟搜到尸体还是没搜到,葬礼就草草的举行了,爸爸妈妈好像是想尽早结束,忘记这段痛苦。
葬礼的地点是我家。那天夜里爸爸妈妈都拼命痛哭着,我们把姐姐的东西放入了要埋入地下的棺材,简直像是要把姐姐的存在彻底忘掉一般,把姐姐的衣服,姐姐的书本,还有姐姐喜欢的玩具,全部放进了里面。姐姐睡过的床已经拆了扔掉了,姐姐在墙上的涂鸦也被挂的一干二净,含有姐姐的合照也把她的那部分通通撕了下来。这个家中姐姐留下的痕迹彻底消失了。或许姐姐本来就是不应该出现的人吧,爸爸妈妈想把我当做唯一的女儿,装作一开始就是这样。年幼的我并不明白他们的想法,只是觉得非常可怕。
我始终不能从那伤痛中走出来,总觉得姐姐好像没有离开,就在我的身边。我在看向镜子的时候,好几次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姐姐,在夜晚也看到过好几次姐姐的幻觉。
眼泪忽然从李舜夜的脸上划过,流到下巴,然后滴落在地上,碎成小水珠,“等等,让我控制一下情绪……”李舜夜遮住了脸,拼命深呼吸着。
像是察觉到了昭阳的异常,她又说道:“要是尹融的话,你不用为她担心。我会让黑翼跟在她身边,不会让她在镜世界消失的。在我放了她之前就请你在这里听我那无聊的故事好吗。真是抱歉,但我就是这样一个狡猾的人呢。”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微笑让人心痛。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这天爸爸妈妈因为想要忘掉姐姐,拼命工作,然后早早的睡了。只剩我一个人睡不着,晚上站在房前的空地,抬头仰望星空,我不敢低头,怕眼泪会因此流出,我的面前是一个干草垛,草垛边上插着一个耙子,那耙子上挂着姐姐用南瓜籽为我做的项链。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阵动静,我缓缓看向那个方向,眼泪瞬间划过了脸颊。
我看到了姐姐,她满身的衣服都破了,头发乱糟糟,身上沾满了泥土,干涸的血液遍布肌肤,伤口已经结痂了。虽然看起来非常狼狈,但她完整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十分确信,她就是我的姐姐。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幻觉,忧伤的低下头。但是紧接着响起了脚步声,怀中感受到了触感,姐姐抱住了我,这不是幻觉。是姐姐,她没有死,她现在回来了!
“我,我回来了……”
姐姐哭着说道,我也哭了。
“不行唷姐姐,你已经死了。”
爸爸妈妈已经决心忘掉姐姐,而家中一切属于姐姐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现在姐姐已经是不属于我们家中的人了。而且姐姐回来的话,一定还会夺走现在爸爸妈妈对我的宠爱,我又会变成那个只能生活在姐姐阴影下的孩子。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担心,如果姐姐真的出现在爸爸妈妈面前的话,我所做的事就会败露,他们是不会饶了我的。
“那时尚且年幼的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如果姐姐出现在爸爸妈妈面前,就一定会让他们知道我在说话,认为我是一个极其恶劣的孩子,会被无情丢弃的。”李舜夜说道,看着昭阳诧异而不解又好像猜到了些什么的复杂表情,继续解说了下去。
所以我必须要阻拦姐姐回到这个家。虽然现在想起来十分可笑,但当时的我真的就只能这样做。
“姐姐,你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爸爸妈妈都已经把你忘了,所以已经不行了,你已经不能再回来了!”
我哭喊着,对姐姐说道。姐姐一时吓愣了,也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可是我想要回家……这里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们姐妹二人就这样哭着抱在了一起。我很可怜姐姐,明明有家却还不能回的滋味绝对很难受,因此我尽力想办法,怎么能让姐姐才能回到这个家。
忽然我想到了,我激动地让姐姐去我的房间等待,带着她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翻进了我的房间,以防被爸爸妈妈发现。我则是进入了厨房,从冰箱中偷拿出了一些食物,我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在山里活下来的,但是她现在肯定很饿。
我把食物带回房间,看着坐在床上狼吞虎咽的姐姐,告诉了她我想出的方法。
那个方法便是她成为李舜夜,成为我。
这个家中属于姐姐的位置已经没了,这家人仅有的女儿是我,李舜夜。所以姐姐要想进入这个家中,就只有变成我。
这并不很难,甚至是个绝妙的方法。我和姐姐的相貌完全一模一样,谁也分辨不出来,只要姐姐改变性格,不那么开朗活泼,装作是我的样子,就可以在这个家庭中生存下去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李舜夜只有一个,就算姐姐变成了我,也不能同时存在两个我啊,两个人该怎么成为一个人呢?
答案就是轮流扮演,我和姐姐轮流在大家眼中出现,当一方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的时候,另一方就隐藏起来。彼此存在的时间互补,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李舜夜,姐姐和我就都能在家中生活下去了。
说做就做,我夜里又找来了医疗箱,为姐姐受伤的部位包扎,令人惊讶的是,尽管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姐姐竟奇迹般的只有一点轻微的伤,她本人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就这样,第二天,姐姐扮演我开始了。她穿上了我的衣服,尽量把伤口都掩藏了起来。在爸妈敲我房间门叫我吃早餐时,我从窗户翻出去了。
姐姐推开了门,走入客厅,爸妈已经坐在餐桌前了。我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观察,爸妈扫了姐姐一眼,什么也没说,看来到现在一切正常。姐姐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坐下,拿起面包片,开始把果酱抹在上面。
用餐时间他们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自从姐姐死去后他们就变得非常沉默,一直如此。忽然,爸爸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姐姐的脸。我和姐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的脸,好像受伤了?”
“啊,这是……昨天玩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姐姐回答道。爸爸听完,满意地转过了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知道我走出了阴影,都有心情玩耍后,他们也放心了不少。在姐姐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学校的时候,爸妈更是欣喜异常。
“我出门去学校了。”
姐姐说着,向着学校走去。我也远远跟在她身后,但是想了想,还是钻入到后山去了,毕竟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就连朝夕相处的爸妈都没有看出端倪,学校的生活就更不用说了,姐姐装出很内向的样子,努力抑制住自己不要去和别人说话。果不其然,学校的大家都认为那就是我,而且他们大多知道了姐姐死掉的事情,都替我感到伤心,所以没有人主动过来找姐姐搭话。
就这样,姐姐和我一起,享有了李舜夜这个名字,享有了名为李舜夜的这个人的人生。
“这也就是我对你说的两个李舜夜。”李舜夜坦然说道,“我和姐姐两人共同享有一个人的人生,在社会和法律上姐姐早就已经死了,但是李舜夜还活着,作为两个人或者。我们姐妹两人一同谱写了李舜夜的故事。”
一方出现在大众面前,另一方就隐藏起来,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将两人变为李舜夜的规则。通常在姐姐或者我活跃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会钻入后山,呆在大家视野都看不到的地方。对我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呆在后山的时间变多了,但是对姐姐来说,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自己的存在突如其来的被剥夺了,还要背负上另一个人的名字,另一个人的人生,整个下半生都这样生活下去。而且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能把秘密尘封在心中,本该她开花结果的人生忽然悄然而逝,作为他人而生的姐姐磨灭了自己本来的性格,必须去扮演别人。这应该是多么痛苦啊,可是姐姐没有怨言,她或许很早就知道我的目的,但却沉默着,默默接受着我的任性。
两人一体的生活是痛苦的,白天有一半时间都要把自己隐藏在无人的深林。经常还要忍饥挨饿,有时候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我很快就饿瘦了,只能在每顿饭的时候大吃特吃,但待在后山时还是饿,饿到眼前发昏,眼冒金星。这时看见什么都想吃了,就算是绿草青藤,也会往嘴里放,等吃进去发现无比苦涩的时候,再赶紧吐出来。
忽然有一天,本该在学校的时候,姐姐跑到后山来找我了,我正捧着肚子,一脸苦相地坐着。姐姐脸上留着汗,今天轮到她去上学,学校到家大约三十分钟路程,现在是午休时间,她肯定是跑着来见我的。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学校的午饭。
姐姐温柔地看着我,让我趁热快点吃。因为太饿了,我大口地吃了起来,等吃饱了才注意到姐姐,她看上去十分疲惫,看我吃完,她拿起饭盒,就要回学校。姐姐肯定是没吃午饭,特意给我留着,我愧疚地看着她,眼圈变红了。姐姐看上去比以前瘦多了,圆圆的脸颊很快瘪了下去。我的眼泪在眼中打转。
姐姐注意到我的样子,笑着过来安慰我,我还是觉得十分对不起姐姐。但是姐姐笑着对我说,她找到以后不用饿肚子的方法了,随后递来了一张手绘图,那是她一直在后山不断尝试,最终找出的可以吃的野菜类型。姐姐总是这样,总是默默为我做好了一切。我感动的泪水流了下来。
时光荏苒,爸爸的肺病病情严重了,现在住进了镇上的医院,妈妈天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我和姐姐也渐渐熟悉这样的模式了。
现在我们相较以前长大许多了,我已经明白了我自己做法的荒唐了。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随着时间固化,对整个世界来说,姐姐的存在早就从世界上淡去,也从人们记忆中淡去,无论从哪里,都找不到姐姐留下的痕迹了。
这就是年少时的谎言带来的代价,我一直为此深深自责着,要是当时我没有畏惧责骂,勇敢的把事实告诉爸爸妈妈的话,现在姐姐就一定还会幸福的出现在这个家中。
在一天晚上,我对姐姐说过自己的想法,把我心中的内疚告诉了她。但是姐姐却微笑着把我搂进她的怀抱,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在她的怀抱中我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宁静,耳畔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很快进入了梦中。
在这么多年中,我们的扮演一次也没被识破,多亏了姐姐。每天早晨,姐姐都会醒的比任何人都早,有时我一睁眼,姐姐就已经从眼前消失不见了。轮到姐姐去上学的时候,姐姐就会轻轻叫醒我,把衣服和从冰箱中偷拿的食物给我,从窗户送我出门。等到晚上夜深了,我们就会把房间的门锁好,等待另一方的归来,夜晚挤在一个床上睡觉,无比安心。
很快过去了很久,我们的相互扮演也变得轻车熟路了。
是的,扮演李舜夜的游戏并非是姐姐扮演成我的单一流向,而是相互扮演。
有一天我在学校,忽然有一个相识的朋友对我说,“李舜夜,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像你的姐姐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姐姐不应该是一直在扮演我的样子吗,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知道呢,只是隐隐有这样的感觉。朋友答道。我有些恍惚,我可能确实改变了。身为姐姐的姐姐离去之后,我们两个不能同时出现,我只能自己独立着去面对以前那些不敢去面对的事情,一个人上学,一个人玩耍,一个人和别人交流。因为不能再依靠姐姐,所以我一个人做到了这些。
姐姐就算想要完全扮演我,但生活上也有些小习惯无论如何也改不掉。有一次,姐姐假扮成我在写作业,妈妈看见了,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道:“舜夜,你不是习惯大拇指在食指上方那样的握笔方法吗,什么时候改了?”
姐姐只能尴尬地回答说是改掉以前的错误握笔姿势了。为了不露馅,我也只能改变握笔方式了。
还有就是在饭桌上,姐姐正手握筷子的方式被妈妈看了出来,我以后也只好改变了习惯。为了不被看出来,我们姐妹总是保持着一致,譬如如果有一个人受伤,那另一个也会在同一部位把自己弄伤。
在学校也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师在公布成绩时,因为那次是姐姐参与考试,所以考了很高的成绩。同学们怀疑的眼神纷纷看向我,导致我面红耳赤,也只能努力学习,跟上姐姐的步伐。
也有露出小马脚的时候,比如我明明在学校上课,却有人告诉妈妈在别处看到了我,肯定是姐姐不小心,这种时候我也只能以我逃课了然后接受批评搪塞过去了。
总而言之,在同成为李舜夜的之后,姐姐越来越像我,我也越来越靠近姐姐了。不是单向的扮演,而是互相扮演。
再后来,爸爸因为绝症,去世了。那一年,我们姐妹小学毕业。
既然爸爸已经死了,我们就没有在乡下再住下去的必要了。妈妈决定带我回城市的家。在货车上,妈妈跟我说了一路的关于以前爸爸的事情,也提到了姐姐,爸爸和姐姐,就永远葬在那个我们生活过的小乡村了,妈妈这样说着,我却心不在焉。
我在为姐姐担心,她现在应该在货车的后车厢,和家具和活物呆在一起,那里汽油味应该很重,还很颠簸,姐姐千万不要有事啊,我祈祷着。
等下了车,我说了一句要去看看家具怎么样了,急忙跑去了后车厢。姐姐看起来很好,看见我的时候还对我偷笑着。我把路上发生的事和与妈妈的对话简要告诉了她,为了避免在熟人面前露出马脚,这是每次我们姐妹见面都需要的步骤。
到了城市,我们的生活依旧如此,相互扮演,只不过从半天半天的轮流变成一天一天的了。当一个人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另一个人就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另一座城市打工,这样才能确保不露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尽量缩小了人际交往的圈子,但是姐姐无心中好像太阳一般温暖的言行还是收获了不少其他人的好感,没有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们交流,努力变得活泼起来。
因为不太好意思伸手要钱,我和姐姐用打工得来的钱,给我们两人各买了一台相同的手机。主要是用来我们两人之间的联络,上次打电话偶然被朋友偷听到了后,他们还大惊着说,“舜夜在和自己打电话哎!”
妈妈知道后她感觉很惊讶,不知道我自己哪来的钱,我便说是假期打工得来的。因为手机号码无法统一的关系,我和姐姐很苦恼,最后只能告诉妈妈我有两个手机号,有事的时候打哪个都可以。
一般在周末或者假期,我和姐姐也极少在家里,不仅仅是怕露馅的缘故,更是因为这是我们为数不多可以在一起的时候。
平日因为轮流作为李舜夜,大多是交替着来的,能够见面的时候只有晚上要睡觉的时候。说起晚上。我们每次都是等妈妈晚上睡了,我或者姐姐另外的那一人才从窗户外翻进房间,然后必定锁上房间门,拉紧窗帘,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所以我们会抓住有限的假期时间,一起做公交车去别的城市,对妈妈说是有假期补课。实际上是我和姐姐的两人约会,因为很久才能见面,所以我们姐妹更是珍惜在一起的时间,像我们这样两个漂亮而且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走在街上,吸睛率可是百分百。所以我们也要有些伪装,我和姐姐开始学会化妆,用不同的妆容让彼此不那么相似。
当然服饰也要做区分。姐姐很喜欢那种漂亮的衣服,并且还有收集控,每次一买就是一大堆。但我却喜欢素色,最好是漆黑,注重实用性的衣服。
到了一定岁数后,我和姐姐执意要搬出去租房住,要离开母亲。这时候母亲虽然无可奈何却也没有办法。于是我们两人更加自由了,几乎不会再有被识破的风险。
有一次,妈妈的生日,轮到我回家看妈妈了。说起来也很悲哀,姐妹两人连看望母亲都不能同时。
我走在路上,提着两个袋子,有些遗憾,嘴里一边说着,这个笨蛋姐姐,我都买一份礼物了结果她还又买了一份。天色已经很晚,夜晚的寒气刺激着皮肤,路灯的橙黄色的光给人带来暖意。我想起最近发生在市里的碎尸杀人案,不禁加快了脚步。
在蛋糕上温黄的烛光下,母亲显得老迈多了,我很心疼,父亲身体不行的这些年,都是母亲在拼命支撑着这个家。
我把两份礼物递给了母亲,母亲沉默了,我最终还是没敢说出那是我和姐姐送的。
“舜夜啊,总感觉你变了许多。”
母亲这样对我说着,我也感觉到了,我确实变了。
“变得有些……像你姐姐了。”
母亲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这是她,不,是我们家这么多年,第一次提到姐姐。
“自从你姐姐去世以后,就感觉你在不断变化,变得越来越像你姐姐……那孩子,要是还在的话,现在也一定是和你一模一样吧。舜夜,你成长了,你变得有你姐姐的神韵了,就好像你姐姐死去后又和你融为一体了。现在每次看到你,就觉得你姐姐好像就还在我身边一样……”
我也忍不住哭了,我曾经有很多次都想在母亲面前说出事情的真相。但是母亲患有心脏病,我不敢让她受太大的刺激,所以只能隐瞒又隐瞒。
“当初,我不应该对你们两个那么严厉,要是对你们宽松一点,你姐姐也就不会出那样的意外了吧!”
母亲说着痛哭了起来,我也跟着哭了起来,“不是的妈妈,姐姐她,姐姐她当年肯定也是很幸福……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妈妈……”
我和姐姐依然重复着相互扮演的生活,不,已经不能称之为扮演了,不用再扮演,我们两个人都变了,变得更像对方了,李舜夜这个名字指代的不再是原本的我,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融合了姐姐和我的特点。我们的扮演并不是姐姐单一的变向一边,而是我们彼此从两极相聚靠近,在中间汇聚,我们现在真真正正就像是一个人了。
如同在镜子前后的两个人,我们两个人,成为了同一个人。仿佛被镜子映出,唯一的不同点,也只有姐姐对我的那一份天性中的关怀和保护吧。
我们依旧作为李舜夜,轮流谱写着人生,这就是我们的宿命,两人一体的宿命,我们只能这样继续下去,姐姐因为我一时的任性,永远被禁锢在了这个躯壳中,被迫承担着由一个人化为半个人,名为李舜夜的诅咒。
那一年,母亲也因病去世了,我的情感再也无法压抑,终于爆发了,我对姐姐哭喊着:
“为什么姐姐你非要接受这种悲剧的生活啊,现在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们没有必要再扮演了,求求你离开吧,去找寻自己的身份。姐姐你这么棒,这么全身散发着光辉的人,应该有着更好的生活才对啊,都是我的错,才让你收到这样的待遇!”
“不,妹妹,我们已经分不开了,”姐姐笑着说,“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体了,无法再分开的两个人了,缺了其一,我们就不在完整了。”
“都是……因为我……姐姐才会陪我一起,我强迫着姐姐变成我,磨灭了你本来的闪闪发亮的光辉。姐姐原本是可以飞得更高的……你不应该和我这种人……是一个整体的……呜呜。”
“不是这样的,妹妹。”姐姐笑了起来,那脸上的笑容依旧像是天神般神圣而耀眼,我这才明白了,姐姐一直没有变,“你,加上我,李舜夜加上李舜夜,我们两人构成的人生,才是会飞的最高的啊!”
“姐姐!”我哭着拥抱住了姐姐。
这时,黑暗笼罩了我们,无法抗拒的力量,把我们带到了未知是地方。
“好了,现在开始相互厮杀吧!把除了你们自己之外的人全部杀死,你们自己的人生,只需要由自己谱写!”
昭阳明白了,这就是自己能在这片毁灭的废墟中见到李舜夜的契机,她笔直的长发从头到腰际,宛如连接黑夜和白天的纽带。他看着李舜夜孤独一人的身影,大概猜到她的姐姐到哪里去了。
“随着那个神秘的声音落下,试炼开始了。那是毁灭人性,残酷悲剧的地狱,如果不杀死敌人的话,就会被杀死,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姐姐就算在那种环境下还在保护着我,我们始终没有相互为敌。我们一起杀死了一个有一个的敌人,最终只剩下了我和姐姐。”
李舜夜的身躯摇晃了起来,双腿的力量无法支持全身,她跪伏在地,披散的头发从两侧散落在地上,屋顶厚重的云有了一小丝缝隙,可以看到黑色的天空位于笼罩天空的云层之上,一颗星渺小的星光从中照下。
“可是我……最终杀死了姐姐。”
李舜夜说完,站起了身,她浑身轻微颤动着,好像穿着轻纱站在雪地中一样。她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满瓶,白皙的脖颈在黑暗中清晰可见,她说道:
“还记得这个吗?这是我从姐姐的尸体中提取的,为了保护我,她不惜注射了过量的星云气体。”
“还有这些衣柜也是为了纪念姐姐……我根本不喜欢什么漂亮衣服,只是填满好几个大衣柜一直是姐姐生前的愿望。”
“因此我扮演了姐姐,我想明白姐姐一直以来到底是怀着何种心情……但是我始终不明白,我无法成为姐姐那样的人,我到头来还是一个卑劣的小人,做着这样的事情,在试炼中苟且偷生,我真是太差劲了!”李舜夜把蝙蝠满瓶贴在脸上,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名为李舜夜的另一个人在弥留之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已经很接近了啊。”昭阳忽然站起身说道。
“欸?”
“你也在试炼中拼命守护了不是吗?”昭阳把手搭在李舜夜肩上,摸着她的手,把蝙蝠满瓶摆在了她的眼前,“你的姐姐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那就是爱,为了守护自己最爱的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换取她活下去。你的姐姐和你成为李舜夜,用她自己改变了你,成就了你,为的正是把这份爱作为礼物馈赠给你,让你以后就算是孤独一人也能继续走下去。这个满瓶就是证明。”
“……笨蛋姐姐……谁会因为你做这种事就高兴……”李舜夜低下头,表情被漆黑的长发挡住了,只能看见泪滴从空中不断下坠。
“你已经在成为你姐姐那样的人了,从那个内向的李舜夜,畏惧一切的自己,开始向外迈出第一步,就算姐姐已经不在了,依然敢于不断尝试,说出帅气的话,也去拼命守护别人了,这就是你姐姐留给你的勇气啊。”
李舜夜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任由眼泪横流,放声大哭了起来。
“姐姐,姐姐啊——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