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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她就……一直这样了吗?”井同涛看向被昭阳搀扶着的尹融,犹豫地说着。

    “放心吧,只是能量不够了。”昭阳说着,随即苦笑起来,补充道:“这样说显得她好像就是个工具一样啊。”

    “啊啊,阿涛,我想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顺便补充一下能量。”kivat拍打着翅膀围绕着井同涛转悠。

    “嗯,现在天色也晚了,稍微休息一下吧。”昭阳同意了。

    于是他们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太阳逐渐隐没到了山下,在度过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后,天地一片昏沉,黑黝黝的建筑物和山都模糊了起来。他们渐渐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荒地,绕过生锈的铁丝网走了进去。

    昭阳小心翼翼地把尹融贴近一棵树,扶她坐了下来,然后自己疲惫的坐在了她的身旁。

    井同涛看着昭阳的身体,关心道:“你的伤怎么样了,不要紧吧。”

    “嗯。”昭阳的脸躲藏在树荫下,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那我去找些干树枝,待会生堆火吧。”井同涛隐约感觉到昭阳可能并不想他留在这里,于是转身暂时离开了。

    看着井同涛的背影被流动的昏暗吞噬,昭阳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还是没能保护的了啊。”

    空气静静流淌着,杂草的味道随着呼吸涌入鼻腔,几只半死不活的虫子发出细微的鸣叫。

    “唉,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像我这种人。连我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都没搞清楚。嘴上说着要去干什么什么,却总是做不到。”

    昭阳静静等待,这话是说给尹融听的,但是没有听到尹融的回答,所以昭阳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保护妹妹我才来到了这里,历经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我有了更多想要保护的人。明明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我就是想要这么做。”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自己缓慢且沉重的呼吸声,几颗不甘埋没的星星在漆黑的天空发出微弱的光。

    “有时候我会想,会不会我们是在一条注定悲剧的道路上前行呢。这样的旅程什么时候才会到终点,我们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昭阳侧头看着尹融,她睁着眼睛,眼神没有聚焦,看着浓浆般的黑暗,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你还活着吗,尹融?”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昭阳明白自己口误了,但他还是想听听尹融的回答。

    “没有。”

    很诚实的回答呢,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昭阳紧贴着尹融释放着寒气的身体,无论什么时候尹融的体温总是近似于环境的气温。不会呼吸,没有心跳,不需要进食,没有新陈代谢,没有感情,没有活着。

    “果然和你说也没有用吗。”昭阳叹了口气,现在也该稍微恢复一下体力了,还好之前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早就储存了食物喝水,还有尹融需要的蛋白质。他从印记中取出了几个生鸡蛋吃了下去,稍微填饱了肚子后,又取出了干净的衣服,瞥到了浑身血污的尹融。

    天上遮挡的云散开了一些,月亮露出了一些边角。尹融身上淋上的血液都变成了黯淡的黑色,头发上的血凝结成小块,和几缕发丝粘在了一起。衣服破破烂烂,像是破布一样挂在身上。

    “还是先帮你换衣服吧。”昭阳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向了尹融的衣服,因为非常破烂的缘故,稍微一扯就脱了下来。尹融苍白的身体袒露在昭阳眼前,伤口皮肉外翻,流着黑色的血。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旧的疤痕分布在身体的各处,最引人注目的是腹部上那撕裂般的伤疤,那是曾经替昭阳挡剑的时候留下的。

    昭阳看着她,忽然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失去行动力的尹融在冰凉辽远的月光下像是凄美悲惨的人偶一样,被人蹂躏伤害,然后随意丢弃,一种令人心痛的怜爱在昭阳心中出现。他取出饮用水和毛巾,咽了一口口水,淋湿了毛巾,靠近尹融。只感觉心跳开始加速,头部血液循环变快,脸上渐渐发热。

    他细心地帮助尹融擦拭着身体,用手轻轻托起尹融的手臂,由指尖向上擦拭着。本来这种事可以先给尹融补充蛋白质,然后让她自己做的,可是昭阳却想要由自己来帮她完成。毛巾很快被染成黑色,昭阳又换了一块新的毛巾,擦拭到了腹部附近的伤口的时候,觉得尹融可能不会痛,稍微用力了一点,却从尹融的身上反馈了过来一阵微弱的颤抖。

    昭阳吓了一跳,忙问:“对不起,尹融,疼吗?”

    尹融抬起头注视着昭阳,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说道:“不。”

    可是不疼的话为什么会颤抖呢,或许是她还留有一丝生命力,难道尹融还有恢复成活人的可能吗。尽管感到奇怪,昭阳还是隔着毛巾抚摸着尹融的肌肤,帮她清除掉了血渍。随后又取出了新的衣服,托起她的身体帮她换上了。并且给她注射了蛋白质,尹融离开恢复了行动力,伤口也开始愈合。

    于是昭阳默默站起了身,走到了树的后面,结果尹融也跟着他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你怎么也过来了啊。”昭阳无奈的笑了笑,“我是要换衣服了,来来,你转回去。”

    昭阳把尹融原路推了回去,然后把她按在树下坐着,自己到树后换好了衣服,一起等待着井同涛回来。

    不久,井同涛抱着一堆树枝回来了,看到昭阳两人都换好了衣服,便向他们点了点头,把树枝放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树枝,生起了火。

    火光撕破黑夜的混沌,跳动的赤红火焰映入眼睛。井同涛喃喃自语道:“真美。”注意到昭阳的视线后,问道:“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那个,谢谢你了。”火光照亮了昭阳的脸,他说道:“明明我们也没认识多久,可是你肯来帮助我,多谢了。”

    “没什么,按理来说我们是同伴,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昭阳听了这话苦笑了起来:“可能只有你是这样想的吧。”

    井同涛也跟着笑了笑:“毕竟我是实在不想和那群人待在一起,你和他们显然不一样,是值得作为同伴的人,说不定我们意外合得来呢。”

    “是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的不同了。”昭阳表示同意。

    “哦?那不是因为阿涛总是疯言疯语的缘故吗?”kivat此时忽然飞出来说道。

    “喂,那可不是疯言疯语,是我对诗歌的喜好。”井同涛用手指敲了敲kivat的脑袋,kivat只好落了下来。

    “不过kivat说的也对,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感觉到你的特殊的。”昭阳道。

    “这样啊,特殊吗,我倒觉得不是这样呢。诗歌是中华文化几千年的传承,应该是铭刻在人们心中之物,若是这稍异于常人的行径让人认为诗歌乃另类之物,那可真是本末倒置了。”

    “果然吧,他一提到诗歌有关的话题就兴奋起来了。”kivat无奈的说着,“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一直给我灌输着这些话。”

    “啊啊,是这样啊。”昭阳接不上话,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气氛又回归了宁静。

    半晌,井同涛凝视着火光,开口打破了沉寂,向昭阳问道:“你,喜欢诗吗?”

    井同涛突然开口让昭阳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吗,嗯……还算喜欢吧。”

    “我是个诗人,当然这也是自封的。”井同涛看向虚空,没有火光照耀的地方是纯粹的黑,“我喜欢诗词,所以走上了这条路。世间万物生而优美、灵性,而诗人就是用心境与灵感去表现和传颂这种美的存在。”

    “你看你看,又开始了。”kivat发牢骚道。

    “吟诗作赋是上天赋予诗人的权力,灵感和语言是大自然最崇高的恩赐。将内心的感情通过羞怯的口吻流露于世间,而把世界揽于胸怀。我追求真理,爱好幻想,我不羁狂傲,挣脱生活的桎梏。我抱琴轻抚调和森罗万象的杂响,我纺织丝线把语音化作披身的羽织,我吟诵赋予万物生之律动奏鸣和响,我启示人心筑起希望与美好的丰碑。”井同涛忘情地说着,昭阳却只是在一边聆听。

    井同涛闭上了眼睛,诗泉滚滚而来,灵韵乍然迸涌,他开口缓缓吐露出诗句:

    “黯翳蔽空影团乱,熠辉照彻光栅颤。

    星穿雾霭云破月,新生蓓蕾露流涓。”

    “好诗,好诗。”昭阳附和道。

    “我的诗,无人去翻看,我只能孤独地坐在风里,听着自然万物的声音,默默地念着,一个个字伴随着我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蔓延在风里,传播在风里,到万丈的激流,到葱郁的丛林,到千寻的高塔……我的诗词,伴着风,传播到了自然的每一处地方,但是,就是不能传到人的耳朵里,不能传到人的心里。”

    “……”

    “抱歉啊,自言自语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井同涛这时注意到了脸上写满困惑的昭阳,歉意的笑了。

    昭阳连忙拜了拜手:“没关系,我还是才学疏浅了,不能理解你的意境。”

    井同涛落寞地笑了起来,果然吗,除了他没有人能理解吗。

    昭阳看见井同涛此时的表情,不禁触动了自己,他不由地问道:“敢问,你刚刚是不是在想哪个人?”

    “居然被你看出来了?”井同涛微微诧异,承认了。

    昭阳怅然道:“因为我在想起某个重要的人的时候,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想那个人对于你也一定很重要吧。”

    “是啊。”井同涛说着,回头视线跨过右肩看向自己的身后,那里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咦咦,居然还有这种事,从来没听阿涛你提起过啊!”一旁的kivat听了惊讶了起来。

    “那是我的老友了,还是在我生前,还在现实世界的故事了。”井同涛回忆起了过去,真的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忽然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能够理解我的一切,能够体会我的心理,能够赞颂我的诗篇,是我的知音啊。”

    “真是一段美好的过去啊,可是你又怎么会来到了Evolution空间呢?”昭阳感叹道。

    “凡人的寿命终是有限的,没有人能够避免生老病死,永恒存在,我不过也是轮回中的一隅罢了。”井同涛露出释然的表情,“突如其来的重病,要把我剥离这个世界,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世界的山水风雨雷雪树云日月花鸟江海人还有诗全部将离我而去。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是在一个晚秋,最后一片叶子也在悲风中零落,我的生命也接近枯竭,整天面对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被,白衣的人,终是走到了终点。但是我不想逝去。若是不留天地世,安能有人记吾至?我想永远的把诗吟咏下去,我不甘心诗意的世界离我远去,我要把我的诗流传在人间!在这样的意志下,我来到了空间。”

    “这样吗……”昭阳对他的遭遇惋惜的点了点头,但是刚才井同涛的话里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一直不肯消退,好像石块一般硌在他的脑袋里面,有哪里不对……

    “等等!”昭阳猛地反应了过来喊道,把旁边的kivat吓了一跳,“你是说,你是在深秋的时候死的吧!具体时间是几月份?”昭阳追问着。

    “啊,大概是十月份吧,怎么了吗?”井同涛不明白他的意思,诧异地。

    一种深深的寒意在昭阳脊背上收缩,他的每一根寒毛都竖立起来,恶寒像是冰冷的针一样一下下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皮肤上,一种比困于深海更深的幽远和压抑笼罩了他。

    “我是在秋季中旬九月的时候来到的空间。”昭阳头上冒着虚汗,脸色苍白的说出这句话。

    “啊?所以这怎么了吗?”井同涛还是没有理解。

    “Evolution系统应该和你说过吧,在我们来空间后,现实世界的时间是停止的,我们在空间和骑士的世界待的再久,现实也只是过了一瞬间而已。”

    “没错,他确实这么说过,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昭阳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目无神地解释道:“那在我秋季中旬的时候进入空间后,现实世界的世界就应该凝结了,在秋末死亡的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寒而栗的惊悚笼罩了两人,他们无言对视着,或许有什么秘密被解开了。昭阳想到那个可能性,深深的恐惧和怀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