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临通往京城的干路,有百人骑兵队伍驰骋黄沙之中,激起一片沸沸扬扬。
领头男子神色紧绷,周身俱是逼人心魄的凌厉肃杀之气,仿佛任何人逼近他分毫,都将要被他直接挥剑砍去头颅!
已是夕阳即将落幕关头,百人践踏夕阳而行,动作不曾有一丝一毫犹豫,像是要恨不得在夕阳落下之前,便直接赶到京城去!
而与此同时,有一列小部队在他们身后紧赶慢赶,却怎么也追不上。
最后那领兵的小将军,当真是凭着一口气,险些活活累死自己的马儿,这才终于勉勉强强追上了这百人。
“停下!停……”却完全没人理会他。
小将军也是没了法子,咬紧牙关,再次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险些将那马儿给打得皮开肉绽。
可即便如此,马由于过度消耗了精力,虽然勉力撑着最后一口气,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之后,却终究还是双蹄一软,直直地朝地上栽倒了下去。
封承乾像是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发现傅以安追上来了似的。
他以最快的速度勒紧缰绳,同时高举了手示意身后的一众士兵们,也都迫使马儿停了下来。
然后他居高临下的摩挲着缰绳,神色还是紧绷着,冷漠的双眸中无一丝波澜,仿佛在催促傅以安为何不快点让开。
傅以安折损爱马,却没法惋惜感慨,他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卸力,避免摔个狗吃屎。可即便如此,整个人在黄沙尘土里滚了两圈,还是狼狈不堪,加上身上早已布满了汗水,头发也被汗水给浸得湿透。
黄沙中滚一圈站起来,浑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层灰黄色,活像个人俑。
只不过这个人俑尚且还活着,他挣扎着几步冲上前,跑到自己马儿的身边。
他也没想到,这一段路途,竟然硬生生地把他的马儿给累死了!
悲恸地从怀中抽出把匕首,他靠近了马儿的头颅附近,小心而内疚地轻轻抚摸。
而后将头靠向了马儿的脑袋,手却也将匕首对准了马脖子上的动脉,微微用劲儿,再锋利不过的刀子便贴着骨肉直接刺了进去。
马儿瞬间发出一声悲鸣,身子疯狂挣扎起来,他却只能保持不撒手的姿势,等马儿不再动弹,他才艰涩地转过头看向马儿,并替马儿阖上了双眼。
算是送了爱马最后一程。
接着,他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便朝封承乾大步走了过去,猛地扯住了封承乾那批马的缰绳。
封承乾不撒手,他仍是要抢,两人一来一回,纹丝不动。
傅以安难以置信,语气十分激动:“你究竟知不知道,京城里就是个陷阱!!”
封承乾神色不变,认识冷冰冰地凝视着傅以安,眼神甚是冷漠。
僵持好一会儿却不见傅以安松手,他才紧蹙着眉头,薄唇微启,蹦出两个毫无感情的话:“松手!”
傅以安抓得更牢了。
“京城里如今就是个陷阱,等着你去自投罗网,你若是去了京城,别说你了,就连柳云意都别想活!”他就想不明白,人人都道封承乾聪明无双,封承乾怎么可能会看不出这个道理。
怎料他这话说出口,那张冷凝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表情,却是夹杂着淡淡的讥讽和疑惑。
“傅小将军莫不是忘了,你来京城的任务,便是将本王押送京城,如今本王终于要去了,你也能顺利完成任务立下功劳光宗耀祖才是,怎么现在却反而阻止本王,这倒是奇了。”
封承乾不说这话还好,封承乾一说,傅以安神色都不对劲了。
他也想知道,为啥他现在反而不乐意了好嘛!
明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想到自己终于能够完成任务了,应该会非常开心,大大地松口气才是。
结果谁曾想,从知道这事之后,他整个人就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中。
最后实在架不住心里的不安,竟忍不住追了过来,试图劝阻……
傅以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要是知道了,谁告诉他一声啊喂。
但就目前,他是打从心底眼里觉得,封承乾不该入京。
“京城现在定是严阵以待,或许在你迈入京城的第一步,就会有无数精兵冲出直接将你扣下,再给你冠一个大不敬罪名!就算不这样做,距离这一步也不会远,你可得想清楚了,到了京城之后,你便会再完全失去镇临庇佑带来的优势。
更重要的是,半年前你杀出京城,尚且有无数的精兵勇士随你一同征战,但这次你只是为了去救柳云意而已,你可没资格让你的将士们替你白白牺牲!”
傅以安声音嘹亮,在这寂静的空旷之地久久回旋。
封承乾眸中闪过微微震惊之色,显然没想到,傅以安会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事情。
但震惊过后,他也只是淡淡敛眉。
语气还是如方才一样,斩钉截铁:“今日被皇帝拿刀子架在脖子上的人,是我封承乾的妻,我若是置之不理,下次便该是我,该是我镇临的万千子民!
傅以安,你觉得我若是逃避,皇帝会愿意放过云意么?
不会的!”
他笃定地说出了答案,并一字一顿的提醒傅以安:“一个男人倘若连自的发妻,受到了性命危险都能置之不理,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又如何能得百姓信任和敬仰,又凭什么让百姓相信,危难关头本王能站出来保护他们?”
反问的声音,掷地有声。
傅以安微微愣住,却是说不出半个能反驳的字眼。
而此时此刻,封承乾身边那些个将士,竟也自发地开始响应。
率先开口的自然是黑大黑二。
“王爷说的是!况且王妃不仅仅只是王爷的妃子,她在镇临这短短几个月,却为咱们百姓做了许多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她是咱们整个镇临的恩人!”
“正是!今日任何一个受过王妃恩惠之人,都不会乐于见王妃娘娘身陷囹圄。她是镇临的福心,我们必须要去救,怎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将士们大受鼓舞,纷纷点头称是。
不过片刻,百人小队竟开始连连高喝:“救回王妃!救回王妃!”
傅以安在镇临呆了一个月,自然也感受到了镇临百姓们对王妃的爱戴,甚至都有超过封承乾的趋势。
毕竟,封承乾是保家卫国驱逐外敌,但柳云意所做的,却是实实在在恩惠到了他们生活之中,甚至于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
百姓们是如此认为的,士兵们显然也是如此。
傅以安被所有人的团结一心给震撼到了,一时间反而有点无所适从。
明明他的出发点是正确的,更符合多数人的利益,但是他忘了,他对镇临来说只是个外人而已!
不过定了定神之后,他还是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京城如今明显是个布好的局,四面紧闭不透风,你进入便犹如瓮中捉鳖,你想要救人谈何容易?”
封承乾闻言,眉头微微松开了些,幽幽道:“那又如何,本王偏不信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只要……”
他话开了个头,见傅以安果真竖起了耳朵,他便猛地关上了话匣子。
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傅小将军,你想要从本王口中就探出消息,是不是也太轻松了些?”
显然是防着傅以安的。
傅以安面上迅速地闪过淡淡尴尬之色。
便又听封承乾扬起了语调问道:“但本王更好奇的却是,傅以安,你为何要与本王说这些?”
封承乾的眸子骤然犀利。
他本身气场就非凡人能比,似乎那些死在他手中的每一缕魂魄,都令他周围的气压变得更强大了许多,单单只是一个眼神,便能令人不自觉地心里发憷。
傅以安虽然没被吓到,但被如此尖锐地质问究竟,心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有些狼狈。
自小受到的根正苗红的教养,也不允许他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忘记,京中还有父母,妻子在等他回去团聚。他不能给他们带去,不必要的危险。
想到这,紧抓着缰绳的手,不由慢慢地松开。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诚王对镇临的百姓们来说,还是尤为重要的,你若是不在了,百姓们或许也将要受牵连,我只是担心百姓们……”他说道。
心却越发地揪紧。
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
封承乾淡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着他,但也只是一会儿而已。
接着,封承乾便扭头朝神色一个士兵看了去:“将你的马让给傅小将军,你随兄弟们轮换着共骑,到凉州驿站领一匹。”
“是!”
士兵对封承乾的话完全没有任何异议,当即一最快的速度,将马骑到了傅以安的身边,然后跳下马背把缰绳递给了傅以安。
傅以安有点懵地接过,整个人神色很是茫然,似乎还未理清楚脑海中的思绪。
封承乾却已经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道:“傅小将军,你的队伍应该还没跟上吧,你在这多逗留会儿等他们,或是随本王一同入京皆可。但本王可就没时间同你在这浪费了。”
说罢,直接抬手朝身后众人比了个手势:“走!”
声音落下的瞬间,他便夹紧了马腹,驱使马儿快步朝前奔去。
身后一众士兵们纷纷响应,一时间周围只听得见一声又一声的“驾”,以及嘈杂如雷鸣的马蹄声。
每个人的动作都丝毫不带犹豫,极度利落,再度激起满地尘土,在空中飘飘洒洒,甚至将傅以安整个人包裹。
傅以安有些狼狈地扇了扇鼻子,一时间又觉钦佩,又觉气恨。
这封承乾!
分明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