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安心里在想，这人分明是瞎说！
他压根就是无端的臆测，既是为他自己脱罪，也给皇上扣了帽子，明摆着全是胡扯！
可即便如此，傅以安面上的态度还是明显的缓和了些。
毕竟，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入了这凉州城之后，原以为会怨声载道，百姓们对封承乾恨之入骨才是。
可事实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百姓们不仅对封承乾毫无怨言，相反，因为今日剿匪这事，百姓们竟然还纷纷赞扬起封承乾来，直言他比德亲王厉害多了。
封承乾手腕了得，但也可见他确实有替百姓们办事，才能赢得百姓们的赞扬和信赖！
朝政之事瞬息万千，不是他这种一根筋的武将能够完全参透的。
但这半年以来，不仅封轻舟说，封承乾不能死留着大有用处，好些官员私底下也这样偷偷商讨。
若不然，那几位诸侯王也不会背弃皇上，选择跟封承乾这样凶名在外的人合作……
如此看来，封承乾定然有他存在的道理。
但傅以安不敢忘，自打记事起，父亲便教导他做一个忠臣，忠臣便得敬重君主，绝不能背弃君王的旨意。
思及此，傅以安暗暗握紧拳头。
“诚王，还请与我速速回京！”
“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呢！”封承乾被他缠得烦不胜烦，也来了脾气，直接摆摆手：“本王跟你说了半天嘴巴都干了，结果全是浪费口舌，罢罢罢！
黑三，你给傅小将军安排个住处去，告诉他本王哪里都不去！”
傅以安还在挣扎：“我不要住在这，我奉圣旨而来……”
“去特么个圣旨，本王这里什么圣旨都不好使，你自己选个房间好好布置，随你住多久。反正圣旨只要你押我回去，又没说多久之内要你押我回去！”
把话撂下，封承乾已经完全懒得和他说话，直接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黑三犹豫会儿，朝院子方向抬手：“傅小将军，请吧？”
说话功夫，封承乾直接跑了个无影无踪。
傅以安气的不行，望着封承乾离开的方向，老半天只能愤愤吐出句：“既是要归顺大越做臣子，又怎能事事都随心所欲，他压根就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左右侍从退开半步，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他的霉头。
黑三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变，只不过想了想，却轻笑着说道：“主子性格惯来如此，小将军此前也曾领教过，想来也不奇怪，还望别太介意。不过属下倒是好奇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小将军……”
傅以安不善言辞，黑三又是封承乾的近侍，他对黑三的态度自然也好不起来。
听黑三这样询问，他略有不耐地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黑三又是淡淡一笑，不亢不卑：“敢问公子做将军，是为功名利禄，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你什么意思？”
黑三道：“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功名利禄，却口口声声是为了天下苍生，呵呵，小将军是为了什么，倒也不必现在就告诉我，小将军自己慢慢想便是。”
说罢，又回到方才那客套的表情，再次朝院子摆了摆手：“请。”
……
傅以安虽然不是十分的聪明，但黑三的意有所指，他当然还是听得出来的。
简言之，他若是为了功名利禄，那就无所谓了。
可若是为了天下苍生，就不该强迫诚王随他回京。
傅以安心想，真是好猖狂的口气，明明只是一个背叛皇上的王爷罢了，竟好意思与天下苍生挂钩，仿佛他的生死就能影响全天下似的。
不过，白日里那一番对话，倒是让傅以安有了个猜测。
——封承乾虽然拒绝回京，但总体上的意思，似乎只是在拖延时间，而非坚决的不肯回京。
若真是拖延的话，可见他私下应该正在策划着什么……
傅以安不想被当傻子耍。
所以他仔细地想了想，这里是封承乾的地盘，他就带了三十多个侍卫过来，打也打不过封承乾，想要让封承乾乖乖跟他走，便只能靠封承乾自觉。
既然封承乾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天下苍生，那么他倒不如留下，他就不信封承乾所做一切都这般的伟光正，他定能抓住封承乾的把柄才是！
更重要的是，封承乾若是正在策划什么的话，他兴许也能顺藤摸瓜揪出蛛丝马迹，好让皇上防范于未然。
下定了决心之后，傅以安这才终于能好好睡上一个觉。
翌日天亮。
傅以安还在寻思着今天该用什么借口，好一直跟在封承乾身边，而不被封承乾发现自己的意图呢。
结果哪曾想，天才微微凉，就有人踢开了他房间大门。
好在他本就浅眠，并没有被惊吓到，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两句，定是封承乾想要弄死他，这厮竟如此记仇如此大胆妄为不计后果！
一边咬牙，一边马上做出反应，准备抽出枕头底下的刀子，与对方搏斗。
然而，却在他将刀子抽出之前，对方就以更快的速度冲到了他床边，旋即只听“砰”一声巨响，竟是一柄利剑，赶在他的手伸向枕头之前，硬生生地刺穿了床板，挡住了他的手！
该死该死该死！
但凡他的手快半步，这柄剑就会刺穿他的手背！
想到这，傅以安的神情越发愤怒，恨恨抬眼，接着朦胧的光亮，还是能够清楚看见，站在他床边的人就是封承乾！
“你……”
正要怒斥封承乾草菅人命不得好死。
却听封承乾邪邪一笑：“害，这都多少年了，你们这些人竟然还只会把刀子藏在枕头底下。这动作要是不够快，压根不等你把刀子掏出来，别人就能直接把你脖子都给抹咯！”
傅以安面色微红，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封承乾，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双眼能杀人，他绝对要将封承乾的皮都给扒掉！
封承乾皱眉：“本王名讳，你能叫的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傅以安简直快要崩溃！
封承乾这才将长剑从床板上拔出，还是面带笑容：“昨天忘记和你说了，来我这就得听我规矩，我这可不养闲人，今天起你就给我去干活！”
傅以安觉得自己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堂堂四品将军，大老远跑到凉州来，封承乾竟然要他去干活？？
“诚王莫不是在开玩笑，我是奉皇上账旨意而来，除了皇上，我谁的命令都不会听！”
封承乾不急不缓，见桌上放着一方绸缎巾帕，他也不管这巾帕是否贵重，直接拿起来就开始擦拭他的剑。
“傅小将军莫不是觉得自己有选择的余地？你昨日来之后，马车已经被我的人扣下，你的侍卫也被我的人搜了身，除了兵器和衣服什么也没给你们留下。傅小将军若是不听话，怕是连明日的饭都吃不上。”
傅以安冷冷掀了掀眼皮：“诚王莫不是当我三岁孩童，我自有……”
他本想说他自己带了银两。
然而话才开了个头，封承乾突然以剑挑向床头，稳稳当当地从他的衣服中挑出来一个荷包。
“现在没银两了，傅小将军。”
封承乾拿着银子，笑容善良。
傅以安觉得，这人当真是再一次刷新了他的下限。
“封承乾，你别太过分！你违抗圣旨，难道就不怕圣上雷霆大怒，当真领兵攻来？”
这倒是问到了点子上，封承乾不紧不慢却道：“你应该比本王，更不想看到皇帝领兵打来吧。”
“为何！”
封承乾把玩着剑，眸光骤然锐利了几分：“因为如今局势，你的皇帝，不见得会赢！”
傅以安一口气被堵在了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很是难受，很是憋屈。
封承乾倒也没太难为他。
把剑随手往桌上一丢，眸子再次看向傅以安：“还是起来干活吧。云意送来的信里面，有几个新的点子，诸如在旱季如何采用滴灌法保持水源充足，这个倒是有意思的很。”
见傅以安怄气不肯听，封承乾倒是拿出了长辈似的态度，笑得和蔼可亲。
“本王没记错的话，几乎每年大越中部地区，都会发生旱灾，整个夏季不降水都是常有的事，作物枯死农田颗粒无收，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只能拜鬼拜神祈求天降大雨。
傅小将军若是能习得这个法子，令百姓们用最少的水，即便是最干旱的季节，也能够重活作物，必能得皇上看重，加官进爵！”
傅以安不悦：“我何时说过一心想要加官进爵？”
“好好，那就当本王误会。既然你不需要加官进爵，那么这事就当是为了中部百姓谋福利，他们若是知晓了，定然也会对你感恩戴德，你说是不是？毕竟你的举手之劳，或许便能救下他们全家人的性命呢……”
拖长的尾音，终于是说动了傅以安。
抿了抿唇，傅以安开始起身穿外衫，显然是妥协了。
封承乾表示欣慰，扭头便要出房门等他。
傅以安注意到他剑落下了，赶紧提醒：“你的剑……”
封承乾却无所谓地摆摆手：“这剑不禁使唤，往床上扎一扎就歪了，丢了罢。”
傅以安低头去瞧，果然剑隐隐有些倾斜，但他却注意到:“这好像，不是你原来的剑……”
诚王当年是出了名的受宠，十三岁那年，先帝便将前朝传世宝剑赠予了他，那宝剑锋利无比屠杀无数，是一把几乎和封承乾一样出名的邪剑！”
这倒是奇了。
封承乾不禁有些讶异，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子竟也爱慕本王，对本王的事情如此耳熟能详啊？”
原本只是随口调侃罢了。
只是不想，这一关冷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傅以安，这回竟然没反驳，甚至还有些怅然。
“天底下学剑术的男儿，谁人不识诚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