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在前头走,柳云意离得稍远,慢慢地跟。
周家是大家族,府中景象也是别有天地,虽不如大越地大物博的阔气豪气,却也有海中岛国独有的秀丽风味。
眼下还没到三月,树上的梨花已然开出了大大小小的一些花苞,却并没完全开放。
下人们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花干黏在了树枝上,与那些真的花苞在一处,远远看去倒像是真的似的。有风吹过,那些没怎么粘牢的花瓣,簌簌地往下落,零星飘落,意境美妙如梦似幻。
在镇临和西凉都很少见到这种景象,就连柳云意一时间都不禁看得出神,暗暗想着等百姓们解决了基础温饱问题,便要好好发展人文和娱乐方面的东西。
出神间,院子旁边的回廊里,传出了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原是守在院子旁边的大丫鬟,发现国王来了,便悄悄回花厅告知了老爷夫人。
王后的母亲,便与王后父亲使了个眼色。
旋即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绮儿去院子里看看吧。”
周绮如今的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停留在十八岁,故而一举一动都是小姑娘家的娇态。
“父亲,娘亲,你们怎么突然这么说,好端端的,女儿为什么非要去院子里不可?”周绮疑惑道,旋即便继续摆弄手中的绣花。
一边绣,一边小声咕哝:“娘亲父亲从早上起就怪怪的,把我接回来便接回来吧,却说只想看我绣花,我绣花有什么好看的。大哥哥手受伤了,你们守着我,还不如去看大哥哥呢。”
老爷夫人被说的有点答不上话来。
确实,有点太刻意了。
但是,国王这会儿还在院子里等着呢……
到底还是做娘亲的懂女儿心思,赶紧改了口:“你哥哥好强,娘亲父亲要是一直在他身旁照顾,他定要生气的。这样吧,院子里梨花开的正香,你不如去摘两支,放在你哥哥的房间里,如何?”
周绮这才喜笑颜开:“也是,花这样香这样好看,我便替哥哥摘几支,他的伤也能好的快些。”
说话间,终于放下了手头绣花针,起身朝屋外走去。
老爷和夫人相互对望一眼,面上既是欣慰,又是紧张。
欣慰的是,纵然女儿失忆了,国王情深义重,还是不曾放弃她。
紧张的却是,若是这次记忆还是没法恢复,国王必然又要再一次遭受打击。
屋外就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往外头走出几步就能观院子的全景。
在脚步声响起的瞬间,柳云意便清楚地察觉到,国王的身子随之紧绷。
而那长廊方向,终是缓缓走出个粉衫女子来。
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但本身气质仪容便十分的出众,竟并未显现出太多的岁月感,加上她如今精神状态十分的年轻,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也就二十出头罢了。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国王的视线就紧紧地黏在了她的身上,不曾松开分毫!
柳云意一时间也有些紧张起来,为了不破坏气氛,她左顾右盼,干脆趁着王后走近之前,快步闪身躲到了梨花树的后边。
王后终于是迈下了台阶,同时也发现了这个站在她家院子里,不容忽视的男子。
似乎,有些眼熟……
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这个年纪的男子,莫不是哥哥的朋友?
只不过,这人怎这样唐突,如此直勾勾地盯着她瞧,莫不是她脸上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王后拿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然而却并没有擦下什么脏东西来。
抬眼,结果那男子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简直看得浑然忘我!
富有教养的大家闺秀虽说脾气好,但被人如此唐突,心里自然是忍不住生气的。
“这位公子,你认识我?”她有些不悦地开了口,试图以此提醒对方谨守礼节。
但她开口所说的这一句话,却将国王从美好的绮梦中,拉回了现实。
不对呀……
不对啊……
为什么她看到了他这番模样,却还没能回忆起来?
国王到底是沉不住气了,抬脚就朝周绮走去,似乎想要离她近一些,她也能看的更清楚些。
柳云意生怕他太激动,赶紧轻轻地咳了一声。
国王如梦初醒,按照先前预演过的说辞,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道:“在下是来看望令兄的,你莫不就是周小姐,常听令兄提起你。”
边说,便作了一揖。
周绮见对方还是懂礼节的,这才给了半分好脸色,道:“小女周绮,见过公子。兄长他正在屋里小睡,公子若是不介意,我便让下人带你去前厅小坐,等兄长醒来马上通知你。”
国王哪里舍得走。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边风景不错,孤……我在这等着就好,这儿就好。”
说话时,一双眼睛仍锲而不舍地盯着周绮猛看,每一个眼神里都写着一句话:请快点想起他。
但结局却还是教他失望了。
周绮见这人“死性不改”,便懒得和他周旋,丢下一句:“公子自便。”
便与国王擦肩而过,要朝梨花树走去,想要攀梨花枝。
期间,再没看国王一眼,显然对国王还是十足十的陌生。且因为国王现在的变化太大了,她甚至都认不出,这就是阿汗多的国王!
见她与自己错身而过,国王所有的自持,所有的忍耐力,在这一刻都近乎崩溃了,他难以自控地转身一把拉住了周绮的手。
“绮儿,是我啊,绮儿……”
周绮被吓了一大跳,用力地甩了两下,却没能甩开。
抬眼朝国王瞧去,想要令他松手,可他整个人却仿佛陷入了眸中癫狂之中,怎么说也说不听。
周绮突然便觉得这个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倒不是她回忆起了什么,而是她突然想起,去年她大病苏醒的时候,就是这个男的,强行拉着她的手,嘴里说的是一模一样的话!
只不过稍有不同的是,去年他看起来老很多,今日却突然便年轻了很多,也英俊了很多。
若不是他方才说的这两句话,她压根没法将他和当初的人联系在一起……
惊慌之下,她扑通一声就朝国王跪了下去:“王、王上饶命!小女不曾认出王上,多有冒犯,还请王上恕罪!”
国王看着她的反应,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口。
周绮试图将手抽出,他意识到了,赶紧抓得更紧了些。
不同与方才的焦急,他再次张口,声音中是难以言说的失落和悲恸:“绮儿,你不要这样,我不会惩罚你的,我只想让你多看看我……甚至,甚至就算你没法恢复记忆也好,我只希望你别这么逃避我……”
周绮闻言,却丝毫没有感动,身子轻轻一颤,却是下了狠劲儿,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国王手里,给“拔”了出来。
“王上珍重,小女尚未出阁,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您肯定是认错人了!”她想了想,有些倔强地咬住了下唇,后开口提醒:“小女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还请王上日后切莫再这样了。”
国王眉头紧紧蹙起,望一眼她低垂着的头顶,再望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
抽离的感觉实在太过明显,她只是抽走了她的手而已,可对他而言,却连心也都一并被抽走了……
罢罢罢,终于还是无法再强求了。
国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毕竟他虽是国王,却终究也只是个人而已,被拒绝一次两次无妨,三次四次……
就算他是石头做的人,终究也是会感觉到痛的。他的心啊,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失望和伤害了……
柳云意躲在梨花树后,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她毕竟是跟着国王来的,替国王忙前忙后这么久,自然也清楚地感觉到国外是多么的期待。
然而如今,却还是发展成了这样,国王面上虽然还在竭力端着,试图隐藏悲伤,但心里有多么难受,她完全能够感受到。
只因,她这个半吊子红娘,这会儿也难受得不行。
虽说国王已经许下诺言,不管王后是否能够恢复记忆,冲着她这么帮他,国王也愿意以此为契机和镇临达成合作。
她已然没有了后顾之忧。
可是情绪终究不是人想要控制,就能够完美控制住的。
看着原本相爱相知的两个人,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她看得也是实实在在的难受。
啧!
烦闷在心头无处发泄,她忍不住重重一拳捶向了树干。
她本没多大力气,奈何情绪失控,这一拳不禁凝聚了空间领域的力量,直把整棵树都捶得狠狠地晃了晃。
而恰巧此时,突然一阵微风席卷而来,直把那满树的梨花白和吹得漫天皆是,仿若花瓣雨一般。
周绮听见脚步声远去,正要站起身来,结果一抬眼便是这如梦似幻的美景。
而在美景之中,那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身影,正踏着漫天的花瓣雨,朝远处慢慢走去。
梨花白落在了蓝色锦袍上,仿佛一片片雪花似的动人,衬得那男子气质不凡。
但却不知为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便能感受到他的内心正隐忍着莫大的痛苦……
周绮眼角微微一跳,突然莫名地有点痒痒,她抬手去摸,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哭了!
而心底里,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疯狂地朝外叫嚣呐喊,像是要挣脱牢笼的野兽。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情绪,更不清楚为何这个情绪会这样的强烈,如此的陌生而令人不舍。
没错,就是不舍。
她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