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意目不斜视,开门见山:“我便是诚王妃,前日当街泼了李大人水的人,正是我。今日听闻你们要向李大人退婚,我特意前来是为了解释一二的。
李大人确实有错,但并非调戏我家姑娘们,而是冒犯之举令人不快,充其量只能说失了礼仪而已,诸位与他结下亲事便是缘分,犯不着为此而退亲。”
把话说完,柳云意的视线又瞥了李思煊一眼,表示自己言尽于此。
李思煊再趁机放软态度,这事应该也就能揭过去了。
却不料,那女方的家人闻言,态度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加激烈起来。
“不行!这亲事还是得退了!如今全城都在笑话李思煊,要是我家女儿也跟着被笑话,那也太委屈我女儿了!”
“就是就是!他既然能对别的小姑娘无礼,日后兴趣还得欺负我家姑娘!”
做父母的,会有这种考量也在情理之中。
柳云意寻思着自己也是仁至义尽,既然误会都解释开了,对方却还想要退亲的话,只能说李思煊自己平日的作风惹人嫌,这就怪不得她了。
再看那李思煊一眼,这小子还是冷冷冰冰的死样子,既没有因为她前来帮忙解开误会而感激,也没有因为刘家人坚持退婚而有什么情绪波动。
刘家的女儿捏着帕子,猛不丁地又哭大声了些,一副准备去寻死觅活的样子。
柳云意最受不了这样聒噪的场合,眉头一皱就要走。
李思煊的小厮视她为救命稻草,顿时急慌慌地拦在了柳云意身前,哀求道:“诚王妃、王妃,您别走啊!”
柳云意不耐:“该解释的我也都解释了,人家还是坚持要退婚,这我有什么办法,你与其在这拦我,倒不如劝你家大人想开点。”
小厮苦着脸,左右为难。
反倒是那刘家人,见柳云意并非是来给李思煊撑腰的,相互间给个眼色,底气又足了起来。
“李大人,念在老身与你父母相识一场的份上,咱们也就不必闹得太难看。如今这婚退了,但小女毕竟与大人定过亲事,名誉上总归会遭人非议,更别说这些年来为了李大人而推掉了多少上门说亲的,大人怎么说也得给小女一点补偿才行!”
说话的是女方的父亲,用的是一本正经的坦荡态度,说出极不要脸的话。
定亲定亲,自然是两厢情愿,必然也是两家都看中了对方家庭的某一点,这门亲事才能成。
因此,也就说不上谁欠了谁,更别说赔偿不赔偿的。
更何况,那刘小姐虽然全程用帕子遮脸,哭哭啼啼的,但也能看得出长相并不算上乘。
尤其在李思煊面前,简直天差地远……说得实际点,谁耽搁了谁还说不准。
柳云意走到门边不禁停下了脚步,倒不是要掺和一脚,而是打算看看戏。
李思煊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闻言越发铁青。
“伯父想要什么补偿?”
刘家人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名为贪婪野心的利爪。只见男人伸出个巴掌,迫不及待道:“老身要为小女日后好好思量,五百两吧!”
啧!
李思煊的小厮直接抓狂:“五百两,怎么不去抢呢!”
刘夫人当即狠狠瞪来:“闭嘴!什么抢不抢的这么难听,也不想想我家小女受了多少委屈!”
那女方的兄长更是气沉沉地朝李思煊逼近了两步:“李大人乃是户部尚书,这等肥差油水可足着呢吧,区区五百两而已想必不是问题。
要知道,我们刘家就这么个女儿,如今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李大人要是不好好给我们一个交代,明日之后就莫要怪这街头巷尾传出大人的丑闻!”
“胡说!我家大人公正廉洁,从不贪污受贿,你们刘家狮子大开口简直忒不要脸!”
“住嘴,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么!还是说你们希望你们大人出点事,才会收到教训?”
赤裸裸的威胁!
李思煊身旁两个奴仆护主,赶紧将李思煊挡在自个身后,免得刘家人扑上来抓人。
柳云意抬眼打量那李思煊,这小白脸尚书,任凭眼前上演风云乱变,他却一直都是那冷酷的死模样,简直要令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别的表情。
但柳云意看得还挺爽的,只盼刘家人再硬气些,把李思煊脸皮子彻底揭下来才好。
却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好像她的心思被李思煊给听到了似的,始终低着头的李思煊突然抬眼朝她看了过来。
沉静如水的眸子只停顿了一眼便移开。
从柳云意进屋到现在,才见李思煊第一次认真地凝视着刘家人。
他沉吟片刻,问那刘家小姐:“你们确定要退亲,可对?”
刘家小姐怯怯看他,她爹却直接就叫嚣起来:“没错!我们就是要退亲!而且不仅要退亲,你还得给我们五百两银子的补偿!”
一边说一边朝四周打量,寻找着屋里大概值钱的物件,这家人当真是掉到了钱眼里去了。
就在柳云意以为,这李思煊无计可施之际,他却突然轻咳了一声。
旋即,慢慢站起身来,朝刘小姐的兄长走去半步:“本官每月俸禄不过二十两银钱,而今上任一年五个月,不论怎么算也没法凑出五百两银钱来……”
刘兄长扮演的大概是个恶棍角色,闻言直接粗声粗气地吼了起来:“那关我们啥事!我们刘家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当年你父母求着巴着强迫我们定下娃娃亲,可你如今却害我妹妹受这样的屈辱,五百两已经是便宜你了,要是实在没钱,就把这宅子抵了干脆!”
却不料他骂得这么大声,只换来李思煊一声轻笑。
“本官就算愿意给,你们也没能耐收。”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李思煊嘴角微微向上,眼中讽刺意味全然迸发,说罢,又坐回了椅子上,却朗声道:“狼毫,纸笔!”
将柳云意引来的那小厮忙不迭应了声,快步出门转道去了书房。
刘家人被他的反应打得猝不及防,一时间不免有些茫然。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伯母和伯父既然想要补偿,身为咱们西凉子民,一切也都该照着律法和实际来计算才是。”
话音落下,狼毫也适时将纸笔送了过来。李思煊接过,在桌上摊开,提笔取了墨水便开始写写画画。
“既然是补偿,就该按照实际付出来清算费用。咱们一条条来,敢问伯父伯父,我李思煊可曾吃过你们柳家一碗米?”
刘家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反倒被李思煊这预料之外的反应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不免茫然。
“没,没有。”
李思煊点点头,大大方方在纸上写下个无。
又问:“我李思煊可曾穿过刘家一件衣裳?”
“没有,但是!”
“莫急,本官尚未问完。李思煊可曾与令爱私下见面?可曾骗取过令爱一分一毫?不急,慢慢想,感情也是算的。”
刘家人这会儿回过神了,顿时大怒:“李思煊!你这是要耍无赖!”
李思煊不急不慢:“怎么个无赖法?”
这人一改先前的死人模样,白面红唇笑容不减,却像个精明的世家公子。倒是出乎了柳云意的预料,暗道这小子似乎也有可取之处。
刘家是做生意的,撒泼方面自是颇有天赋,如今李思煊的态度显然是不愿给补偿,他们纷纷恼怒地也撕破了自己的脸皮子,朝着李思煊就是一顿吼。
“你是没吃过我们刘家饭,也没穿过我们柳家的衣裳,但是你和我妹妹订过亲!我妹妹年纪小小便和你的名字联系在了一块,这么些年过去了,旁人都觉得她定是你媳妇,可你如今却坏了名声害我妹妹受委屈,旁人日后定要嘲笑我们,你说你不该给补偿么!”
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值得给赞。
李思煊微微眯眼:“既如此,那我便给你说个事,你先回答于我。南市一人家养鸭,与东市定了协议,日日将蛋送往东市人家买卖,可某日,养鸭那户人家言而无信不送鸭蛋,致使东市人家无蛋可卖,不仅丢了钱还丢了不少客人。南市人家毁约在先,是否该给东市的赔偿?”
“是该……呸你个李思煊,你难不成还要我家给你补偿?!”
李思煊不紧不慢,抖抖衣裳:“正是!”
刘家人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读书人比他们更无耻。
“李思煊你简直疯了!我妹妹一个女儿家的名誉是无价的,退了亲以后会被人指指点点,你却完全不必遭人非议,这能一样么!”
李思煊仍然淡定:“所以我并没提出退亲。”
简而言之,只要不退亲,刘家便不会有这个“无价”的损失。
刘家人相互对望,暗道李思煊这个闷葫芦平日里连个屁都不会放,没想到嘴巴这样厉害。且还如此不要脸!
“不行,这亲一定得退!”刘母忿忿,便转动脑子拼命思索,终于令她想起了陈年旧事:“你母亲当年病重,正是我从老家寻到了方子救她,才结下这样一门亲事。要知道,我当初可是救了你母亲的恩人,这样大的恩德你一辈子都还不清,五百两已经是照顾你了!”
李思煊眼皮都不抬:“我母亲当年是小风寒。”
“那又怎样!小风寒容易变成大风寒,都可能要命的!”泼妇骂街,嗓门响彻整个尚书府。
“成,既如此,咱们继续回到这纸上。”
只见他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而后张嘴便一大段:“按照普通风寒来说,迄今西凉境内治疗最贵的花费应是十两。这是你们刘家对我李家的付出。那么咱们来清算——我母亲病愈后,你前后共来我家小坐三十九次,留宿十五次,前后用餐次数应为九十九次。我李家用餐方面的花费的平均为六百五十文三人,每人二百一十六文,因此,夫人总归花费我李家两万一千三百八十四文!”
“你!……”刘夫人已经彻底呆住。
李思煊道:“夫人莫急,留宿的床铺费用,还没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