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因为黑死病死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开始逐渐惶恐起来。久久没有做出表示的官府见事态逐渐严重,终于有所对策,而他们的对策竟然是关闭城门,将所有疑似患病的人关到一起,既不救治,也不安抚,只派人关着任他们自生自灭。
短短几天,城中人心惶惶,到处都是官兵抓捕患者的场景,只要在街上打个喷嚏就有可能被抓走,有的人为了不被带走而反抗官兵,轻则受伤,重则在打斗中被官兵捅死。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粮食不够了。
城门一旦禁闭,运送粮食的商人就进不来,而由于两年的自然灾害导致庄稼颗粒无收,又经历官府的税收,家家户户仅存的一些屯粮根本不够吃,很快,米缸就见了底。
如今南疆城就算拿钱去街上买米也买不到,人们都将面临饿死的困境。
一开始人们还能忍受饥饿,但时间一长,他们开始变得难耐,饥肠辘辘的感觉使他们的生命逐渐流逝,人求生的本能便爆发出来,连树皮几乎都被啃了个干净。
当一点儿东西都没得吃了的时候,渐渐的开始有人吃人的现象。
自那以后,南疆城仿若真实的人间炼狱。
古庙,为了躲避官兵的抓捕,傅南烟只能把文沛藏在角落,文沛病的越来越厉害,躺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咳出血来。
傅南烟守在她旁边。这突如其来的饥荒加疫病导致整座城瘫痪,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文沛面无血色,短短不到一个月整个人就瘦成了皮包骨,她说:“姐,我好像真的得病了……”
傅南烟一把握住她的手,“没得。”
“你别骗我啦……”
“没得。”傅南烟道:“只是风寒。”
文沛撇撇嘴,泱姐睁着眼睛说胡话,都这个时候了还哄她,其实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就是害怕会连累到泱姐。
杂技团散了,腿脚好的都跑了,关城门头一天跑的,也不知道出没出的去,头儿也走了,他走的时候没跟她们道别,文沛其实知道那是因为头儿不想带着她们两个累赘……
不对,只有她一个累赘,泱姐才不是累赘呢,泱姐可厉害了。
这几天外面乱的很,有的因为饥饿已经疯掉了……人吃人,那副场面,简直泯灭人性。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文沛道:“姐,我想吃糖葫芦。”
看着她病恹恹的样子,傅南烟知道她撑不下去了,她唇色惨白浑身上下看起来都没有一丝力气,就连说话对她来说都如此辛苦。
“我去买。”
傅南烟心中酸涩,这两年她在南疆闯荡,没有朋友更别说亲人,文沛就像她的妹妹一样一口一个“姐”的跟在她身后,她也渐渐的接受了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眼睁睁看着她死,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她握紧文沛的手,“你等我,很快就回来。”
倏地,被紧紧握住。
傅南烟起身竟然没抽出去,她诧异地回头,文沛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姐……”
“怎么了?”
“谢谢你。”
莫名其妙。
傅南烟心想这孩子怕不是烧糊涂了,怎么又开始说胡话?她只道:“你先睡一会,我就回来。”
文沛自从生病就几乎没有跟她提什么要求,她现在想吃糖葫芦,她就是偷,抢,求,都得给她找过来。她急匆匆离开,想着早点回来,却没看到古庙之后文沛深深望着她的视线,留恋,不舍,还有宽慰。
她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待傅南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敢哭出声。
好没用呀。
但是,永别啦,泱姐。
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
往日热闹的大街如今血腥味与腐尸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天上阴云密布,城里的人犹如坠入深渊的病兽,他们面黄肌瘦行如枯骨,正在寻找着他们的食物。
有一群人围在一起,手里捧着骨头,口中啃食着不知什么东西。还有猪牛羊肉吗?没了,这个时候的肉早就被吃光了,怎么可能还有?那骨头从何而来?
不言而喻。
傅南烟压抑住胃中翻涌的酸水,找遍前前后后几条街,都没看到有卖糖葫芦的。
本来,她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毕竟在这种时候树皮都被啃光了,就算有山楂也肯定早就吃没,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卖那种东西。
她走到黄昏,四处求问,也没有找到一颗山楂。傅南烟想,哪怕是一颗也好,尽管希望渺茫,但万一奇迹会发生呢?
可是没有。
她随地抓了一块圆石头,握在手里,发不了糊弄过去也比没有好。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古庙,古庙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来藏文沛的地方空空如也。
傅南烟一愣。
“文沛?”语调微颤,她不自知,“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文沛,傅南烟跑了出去,看到先前和他们一起住在古庙的厌火人聚在一起背对着她,弓着腰,傅南烟走了过去,“你们有没有看到……”
然后她看见了他们手中啃食的东西。
一块骨头。
人骨,还连着肉。
一旁长长的头发蓄在一起,黑漆漆一团,与泥沙混在一起。
看样子,是女人……
他们吃的急,仿佛听不到傅南烟的声音般。傅南烟当即跑到一边吐了出来,胃中空空,到最后吐的都是苦水。
她扶着墙,瘫坐在地,绝望地瞥了眼,那些厌火人还在吃,她连那个女人的脸都不敢看,她怕是文沛……
恍然记起她说要出去的时候,文沛抓住她的手没放,说的是什么?
她说:“姐,谢谢你……”
傅南烟那时候还以为她又在说胡话……
文沛……
或许她是故意的。
不然她怎么会突然想吃糖葫芦?
她故意让自己离开,大概是不想拖累自己,可怎么算拖累……
傅南烟捂着双眼,泪水从指缝中滚落,她现在连找人的勇气都没有。
她怕。
她怕找到的是一块块残缺不全的尸体……
她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