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们一时间不说话,尚书夫人们都在选择静观其变,席间顿时有些尴尬。
柳如云率先打破沉默,她对秦光华说道:“少夫人,听闻贵士子近来打算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不知准备的怎样了。”
这番话一出,秦光华顿时面色大变。京城贵人家的子嗣,基本无人参加科举,在他们眼里,那无非就是个笑话。
科举是给平民和江南士子的噱头,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自然走的是察举,直接保送为官,何须科举。
李成贤若是参加科举,那可真是要笑掉大牙,谁不知他李家是行伍出身,瞧不起文官,现在不止自家无人在朝中为官,连嫡子都只能靠科举谋得一官半职,不论为京城显贵中的笑柄才有鬼。
秦光华用力的握着酒杯,冷笑道:“我们李家不似其他,家中子嗣凭本事吃饭,不依赖家族,这可是老祖宗传下的家训。”
柳如云拍了拍手,赞道:“好家训。听闻国公世子殿下也是学富五车之人,何不一道参加科举,到时候父子同门,三元分二皆落李家,岂不又是一桩美谈?”
秦光华的脸色黑的有些吓人。众多贵妇都在暗中看乐子,柳如云一上来就针对秦光华,这摆明了是替先前的萧紫衣找回场子。
顺王妃及时说话,打断了秦光华的暴怒。
她说道:“林夫人刚刚倒是提了个好建议。光华可以回去和妹夫商量商量。”
众人一愣,就是柳如云也没料到顺王妃会来这么一出。难道顺王妃还要看自己妹夫笑话不成。
顺王妃继续说道:“近来听闻,礼部尚书举荐王文为兵部的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此事,可是没批的下来啊。”
王夫人顿时面色大变,干笑了两声,“我那儿子还不成气候,自然仍需磨练磨练。倒是顺王妃也是清闲,不去管其他事,对我王家的事是上心的狠啊。”
顺王妃知道她会错意了,但也不介意,继续说道:“非本王妃上心你王家的事,而是昨日在宫中与圣上于御花园一道用膳,圣上提起此事......”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的心神都被顺王妃吸引。秦光华望着大姐,心想,这大姐的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王夫人先前一直不解,自家的独子,有四部尚书举荐,家里那个儿媳又是宫里的那位贵人的贴身丫鬟,想来这区区一个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不至于如此难办,但莫名其妙的就是被卡住了。
先前她还以为是顾之章带着御史台从中作梗,要不然就是内阁张甫之那个老匹夫,但之后,王博说不是御史台也不是张甫之,这就纳闷了,除了这两边,谁还和他王家过不去,谁还敢和他王家过不去。
现在听到顺王妃提起了圣上,心想莫不是宫里的皇帝有什么意思。若是王家莫名的得罪了圣上,那此事要好好探知清楚,回去告知夫君早作准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顺王妃见众人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就说道:“圣上也没说什么。就说那职方清吏司一事,无需着急,等明年科举考试结束了早商议也不迟。”
场间的贵妇心中嘀咕,这圣上也是真能拖,区区一个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不过五品官员,也要拖到明年。
当事人王夫人心中却不这样看,此事透露着诡异,拖便是拖了,但拖到科举考试后,这就值得人深思了。
林夫人也是面容严肃,在心中思索。刚刚提那李家世子参加科举一事,纯粹是想让秦光华下不来台。
顺王妃紧跟着就提了王文的事,这里面关键是透露出皇帝对科举制的态度,更关键的是,李家作为老牌贵族,又在当年的两党之争中立下汗马功劳。
当年的功臣,早已论功行赏,唯独李家,一层不变,似乎圣上忘了这茬。
李家给萧姓皇室戎马一生,落得个子嗣凋零,才有今日的衰败。更何况,秦光华乃是李家少夫人,周若彤的亲姑姑,这两层关系摆出来,不提拔李家就太怪了。
现在结合刚刚顺王妃的所言,和李家世子即将参与明年的科举考试一事,此间,只怕是大有文章啊。
萧紫衣说道:“我爹当年游历京城时,不止拜访过辅国公,更是曾去镇国公府拜访,曾遇见过李叔叔,直到现在,还乐道李叔叔学识渊博,洞见高深,格局远大,远非我爹可比。”
镇国公少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刚刚自己骂她是骚,货,她照样来捧自己,甚至是贬低自己的爹来捧自己。
这种人,要不然是极为不要脸之人,要不然就是心胸真的宽广。他泰山王乃是异姓赐名国姓,比他李家更盛,完全没有屈尊巴结的必要,如此一比,倒是刚刚自己莽撞了。
秦光华继承了老秦家的豪爽,直接倒满了一杯酒,敬道:“侄女,刚刚是我出言不敬,你莫要怪罪,这杯酒,我敬你。”
萧紫衣也端起酒杯,说道:“您这是哪里话,屈尊与我等小辈玩笑,便是瞧得起我等小辈。老秦家世代纵横沙场,保我大梁,就是女儿家,也心神向往之。今日得遇夫人,实乃紫衣之幸,回去可以和爹爹好好吹嘘一番了。”
萧紫衣这马屁拍的秦光华飘飘然,当下二女就不顾身份碰了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秦光华是越看萧紫衣越顺眼了。
顺王妃则是再次见识到了此女的手段,颇不简单,刚刚秦光华的辱骂,不管事后如何,传出去了,她萧紫衣也必定在京城贵妇的圈子里沦为笑柄,抬不起头来。
反而现在,秦光华主动道歉低头,二人更是碰杯喝酒,传出去,只会说她秦光华没有教养,她萧紫衣肚量大,原本的笑谈也会变为美谈。
成渝若是真的让此女入宫,若彤只怕会遇到一个极为刺手的敌人。
希冀她真的能有自知之明,不会和若彤为敌。
宴席逐渐临近尾声,各个府上的随行小厮已经来到中院门前,更有些着急的,朝里面探头探脑,估计是前院林子里的老爷们被蚊子咬的急了,特地派人来催。
许多贵妇开始起身告辞,这一桌的尚书夫人们也走的七零八落。
顺王妃见状,就拉着还要和萧紫衣碰杯的妹妹也告辞了。众人散尽,趴在桌子上的萧紫衣抬起了头,说道:“这老秦家的女子,果然是海量。”
林夫人笑道:“今日倒是好,咱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人你做,恶人我做,平白得罪了她秦家二当家,老爷回来,不知又要如何埋怨了。”
萧紫衣依偎在林夫人怀中,说道:“夫人大恩,紫衣必然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林夫人捏了捏她的脸蛋,叹道:“你是个好女子,若不是被相王那胖子设局而不得不入宫,嫁给我那儿子,当我的儿媳,不知我心中要有多欢喜哩。”
萧紫衣一撇嘴,笑道:“那就来世好了。来世做您的女儿,岂不是比儿媳更亲?”
林夫人莞尔一笑,这丫头的嘴是真的甜。
林府门前,各自的轿子马车已经走了一半,很多没有在席间看到的人也逐渐浮出水面。
其中,让人诧异的是,不止宫中的司礼监大太监冯保保亲临,就连大学士张甫之也来了。
内阁和内务,立于朝堂后,许多一手消息都需在那里打探,如今两位主事人亲临,自己没有借此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实在可惜。
念及此处,众人向林昌黎投入不善的目光,你家那林子也忒大了些,忒密了些,连些重要人物都见不着。
林昌黎只是讪笑,不敢多言。
冯保保直接上了车,扬长而去,其间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众多官员心中腹诽此人,不过是个阉人,摆什么谱。
冯保保掀开车帘,看到那些人朝自己的马车方向吐口水,他将那些人的名字默默地记在心里,冷笑道:“咱家不与尔等计较,咱家就是圣上的看门狗,但尔等也该知道,看门狗就是看门的,不凶,怎么叫看门狗?”
见冯保保走后,众人一道朝张甫之围拢而去,毕竟自从张甫之被削去左相到重新启用执掌内阁,大家可是半年没见过这位风头鼎盛的大学士了。
半年未见,张甫之果然有了很大的变化,若是放在以往,对于这些你在位时曲意奉承,你下台时落井下石之辈,张甫之不说当面呵斥,也是摆出一张生人莫近的臭脸。
今天,张甫之挂上了笑容,竟然和他们寒暄了。
顾之章望着身后跃跃欲试的御史台官员,笑道:“若想前去,去便是了。”
最近的御史中丞宋成业露出了老实而憨厚的笑容,“老师这是哪里话!”
顾之章微微一笑,然后拂袖而去。
御史台的众人见顾之章乘车离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宋守业遥遥的望着,说道:“老师走远了吧。”
监察御史范明踮起了脚尖,说道:“这么远,看不到吧。”
侍御史楚鹏立刻说道:“那么诸位,还等什么呢?”
御史台的一帮御史们立刻朝张甫之涌去,嘴里亲热的叫着“大学士”。就像张甫之才是他们的授业恩师一样。
相王在门前立着,身旁正是杜明,陶言,王博。陶言朝张甫之那的人潮望了一眼,笑道:“我们不去打个招呼?”
相王摸了摸肚子,说道:“以前,就是死皮赖脸,也要去的,现在嘛,无需了。”
三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相王也不解释,直接朝马车而去。
车内,有个黑衣人等候依旧。
车子缓缓驶出林府,相王将身子尽量舒适的靠在的软垫上,对那黑衣人说道:“信送到临安了?”
“到了。”
就在林府摆宴的今晚,临安知府府上,管家关好门,自怀中掏出密信,信上只有四个字,“待价而沽。”
管家读罢信,便将其在烛焰中焚毁,心想,自己隐忍这么多年,机会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