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黎嘴上不让人,但在礼数上,还是不敢马虎,他毕恭毕敬的立在了中门,但张甫之来到中门前,探脑袋朝里面瞧了瞧,身子一侧,往侧门而去。
“大学士,如何不走中门?”
“老夫就爱走偏门。”
林昌黎摇了摇头,这个老头子。
幽深的长廊,此刻空无一人,就是寻常仆役,也赶到了中院或者林子里照顾那些进来的老爷们。
林昌黎在拐角处赶上了张甫之褚仁杰二人,拐角进入抄手游廊后,张甫之感慨道:“你这林府,可是真的够大,到处都是树。”
林昌黎说道:“若是论林木,恐怕只有皇宫我这比不得,可若说论派头,我可不敢与您那张府想比。”
当年,工部封先皇旨意,建造救国公府。当时国库已然吃紧,户部捉襟见肘,但刚逢国战大盛,张甫之的威望如日中天,先皇也有意作秀给天下看,是以那七进院落,成为京城一时风光无二的豪宅大院。
只是之后张甫之糟蹋了这么好的屋子,除了书房还有点样子,其余的都是无人打理,杂草丛生,一入夜,倒像是个荒野之地。
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前行,张甫之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和这位风头无二的刑部尚书好好聊聊。
“你这回倒是打的好算盘,若是那萧紫衣入宫封了皇妃,宫外有你这样的元老助阵,指不定朝中就要多一个泰山党出来了。”
林昌黎苦笑道:“别人不知,深处内阁的大学士您还不知嘛?那女子,便是个烫手的山芋,甭说什么泰山党了,若是那位回来了,发起飙来,我这乌纱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呢。”
张甫之停了下来,望着林昌黎问道:“听说你把你家那儿子打发去了江南?”
林昌黎耸了耸肩,“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张甫之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林昌黎正色道:“大学士,快别在埋汰我了。若您要愿意,把府上士子丢入江南,能不重用?”
“我家那个混球儿!”不知为何,一提起张明,张甫之就有气,这个儿子不管是横看竖看,他就是看不顺眼。张明刚开始还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后来还是周霖宜看的明白,张甫之这是从自己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能有你儿子一半中用,老夫我回去就要烧高香了。”
林昌黎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但既然今日逮到了张甫之,四下又没有其他人,林昌黎自然不会错过机会。
林昌黎压低声音说道:“老大人,你给我实底,这江南,是不是要打?”
张甫之突然变了脸色,“你小子听谁说的。”
林昌黎老实的说道:“这可不难猜。石敢当先是屯兵十万在河南郡,之后又亲身赶赴江南,再加上先前钦差里派了一个原塞北大将军,这里面,可是大有深意啊。”
张甫之瞪了他一眼,“又是王博那老小子。这种事猜猜就行,不能放在嘴上说。”
林昌黎已经知道了答案。
三人出了抄手游廊,过月亮门,进入中院那曲折蜿蜒的小径,踏入了深深的林海中。
趁着还没见到熟人,林昌黎继续发问道:“老大人,江南的事,属于军机大事,您不能说,我就不问。那朝中的事,您得给我指点指点。”
“哪方面?”
“圣上把萧紫衣留下来,却又不管不问,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张甫之停了下来,调侃道:“那人不是在你府上嘛,你会不知?”
林昌黎环顾了一眼四周,叹道:“老大人,你是不知这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呢,我这可是如坐针毡啊。”
张甫之有些严肃的说道:“看来你是打算趟这趟浑水了?”
林昌黎双手一摊,无奈道:“是朝中这水,已经浑了。”
张甫之边走边说道:“你要不想蹚浑水,我给你指条明路。”
“您说。”
“来内阁好了。”
“您甭说笑。”
“我讲真的。”
林昌黎苦笑道:“老大人是收到风声了?”
“我像是那种人嘛?”
“那?”
“我也得有人帮才行。”
张甫之停了下来,转过身去,拍着林昌黎的肩膀,感慨道:“你可是条不错的走狗。”
林昌黎笑道:“老大人这可不是拉拢人的说法。”
张甫之耸了耸肩,“待人以诚嘛。”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一旁的褚仁杰有些傻眼,自己的老师什么时候学坏了。
两人的笑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个人自林子里钻了出来,浑身沾满了草屑柳絮。
“张大人,你这林子可够深的啊。哟。大学士也在!”
出来的正是礼部尚书陶言。
林昌黎赶忙迎上去,说道:“这可不是陶大人嘛,失礼失礼。”
陶言算是相王的死党,张甫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好在林子密,天光暗,他的脸色别人也瞧不出来。
张甫之象征性的拱了拱手,“陶大人。”
林昌黎知道张甫之和陶言合不来,陶言也有自知之明,林中岔道本就多,四人走了一段,便分散开了。
见林昌黎领走了陶言,褚仁杰就对张甫之说道:“老师,您真打算让林昌黎入内阁?”
“谁入内阁,我说了可不算。”
“那老师您刚刚不是......”
张甫之也拍了拍褚仁杰的肩膀说道:“我这是给你铺路呢。”
......
林子中央,有块空地,今日的男客,就在此入席。女宾,则被仆役指引入了中院,和府上女眷一道。
没谁喜欢闲来无事就钻林子玩,顾之章的御史党和相王的六部党早早地坐下,倒是户部尚书韩悦和吏部右侍郎董立本孤零零的独坐一桌。
董立本望向韩悦,见他愁眉不展,心想,莫非那个传言是真的?就问道:“韩大人似有心事啊。”
韩悦原想着不提也罢,但见问话的是董立本,董立本御史台出身却入了六部,更是待在了相王身边,自然是夹缝求生存,两边不讨好。立刻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韩悦叹道:“昨日,圣上问我觉得江南道怎么样。”
董立本心里咯噔了一下,若是真的要动户部,这可是大变动啊。户部仅次于吏部,号称地官,韩悦要是被调走,相王和御史台的顾之章铁定会挣破了脸。
“贵妃娘娘此刻正在江南,想来圣上对你,也只是无心一说。”董立本不动声色的说道。
韩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吧。”
韩悦的作态,董立本尽收眼底。看来这韩悦是抵触江南道的调任的,这小子,韩悦,顾之章,相王,还有那些对户部尚书这位置虎视眈眈的大员们,可有乐子好看了。
相王起身了,他一起身,立刻吸引了席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首先因为他胖,体积实在是大,你不想注意他也不行。
其次,因为他的官大,号称天官的吏部尚书,你不巴结不行。
最后,因为相王一向秉持的原则就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现在能坐着的相王站起来了,自然引起他人的注意。
相王清了清喉咙,众人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其余人也竖起了耳朵,就连御史台的那一桌也纷纷投去了目光。
就在众人以为相王有什么高谈阔论或者对大家伙来一番热情的寒暄时,相王吐了口痰,直接离席朝林子边的池塘走去。
新提拔上任的御史中丞宋成业骂了一句。“低俗。”
顾之章面不改色的说道:“与他较真做什么?”
宋成业立刻笑道:“老师教训的是。”转而,他话锋一转,面色严肃的说道:“老师,可曾听闻江南之事。”
顾之章看了一眼桌子旁坐着的一行人,御史中丞宋成业,监察御史范明,侍御史楚鹏,韩元,殿中侍御史李琰,邱德伦,皆是自己心腹,并无外人。
他就说道:“此番,娘娘下了江南,我虽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想来,三老三公做的是有些过了。”
御史中丞宋成业有些担忧的说道:“三老三公毕竟是当下的士子中心啊。”
顾之章摇了摇头,“错啦。”他一手指向那边刚刚从林子里走出来的张甫之褚仁杰二人,“那是曾经的,这才是现在的。”
宋成业的脸色变了,年轻时,他也曾求学江南道,见过祁连山。虽说一面并无交集,只是自己单方面的献殷勤,但也正是凭此,他获得了顾之章的青睐,得以平步青云。
若是三老三公真的全倒了,借此纠察出一大档子事来,牵连到自己,那可就坏了。
宋成业低声嘟囔道:“不管怎么闹,可别是造反啊。”
“胡言乱语。”顾之章的脸色顿时变了,立刻呵斥道,吓得宋成业顿时不敢多言。
监察御史范明恰大好处的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林昌黎那厮今日设此宴会,有何目的。”
侍御史楚鹏则说道:“老林自打去了刑部,与我们这边也是来往的少了。”
殿中侍御史韩元因为和林昌黎私交不错,就帮腔道:“也不能怪他。这同处一座大庙,庙里的佛像还各有不同呢。站哪尊佛前烧谁的香,天上神仙打架,总不能让凡人遭殃。”
对于韩元的说法,众人虽心中仍有不满,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顾之章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严肃的说道:“近来,老夫听到了些江南道传来的消息,陈柏苍那小子算是栽了,虽说具体什么事,老夫还未查清,但想来事情不小。娘娘如今顾忌江南局势,若是事后要秋后算账,牵连起来,绝非小事。这段日子,大家都安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