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褚仁杰长叹一口气,顾流芳关切的问道:“可是有难言之隐?”
褚仁杰说道:“实不瞒兄台,我本是南方士子,欲来京城报名参加科举,奈何今年不比往年,名额已满,不再接受报名。”
顾流芳再问:“入京为官,不止科举一条道路,还有察举。以兄台大才,必当得到重用,何不另觅出路?”
褚仁杰闻言只是摇头,顾流芳以为他无门无路,心中暗喜,若是如此,真是一场机缘,这样无门无路而胸中又有乾坤的读书人,只需一点小贿,便可收纳麾下,为我所用。
一旁站立许久的书童再也看不下去了,方才,顾流芳自我介绍时,他可是听得分明,眼前这人,正是他们要找的。
只是刚刚褚仁杰沉浸在自己的高论中,没有仔细留意,再加上顾流芳也问的着急,急于知晓此人的真才实学,也只是一口带过,是以褚仁杰到现在还没发觉眼前之人正是自己苦苦寻觅之人。
“咳咳——”书童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但褚仁杰依旧不为所动,书童无奈了,正欲开口,突然场间一阵大乱,巨大的喧哗声掩盖住了书童的咳嗽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那些被冷落的士子们又开始争论起来。
书童留意到了顾流芳的身份,却未曾留意身旁站立服侍的文韬馆小厮已经重换了一人,先前那服侍小厮在褚仁杰一番高论后,就悄悄地退下了。
三楼上,相王自小厮手中接过写满了方才底下言谈的信纸后,不禁伸手摸了摸下巴,他的肥肉开始剧烈的上下抖动,心想,此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想着韩悦正在对面,自己也不好表现的过于明显,就对那小厮低声吩咐道:“你下去留意此子,待众人散去后,将他请到我府上好生招待。”
“谁人竟入得了殿下法眼。”
方才说话时,韩悦的耳朵早已竖起,现在不止萧成渝手上缺人,他户部也是缺人,朝廷的更新速度极快,这些老人们已经跟不上这个年轻皇帝的步伐,任何有点眼光的人都知道,在这么下去迟早被淘汰。
相王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说道:“不过是一年轻人罢了,想来入不了韩大人法眼。”
入不了我的法眼倒是入得了你的法眼!韩悦心中冷哼,但心想,底下有自己的儿子韩飞在,歇会将他唤上来问问便是。
这么一想,韩悦便将此事搁下,而是对相王直入主题的说道:“今日殿下将我唤来,不知所谓何事?”
相王被韩悦这么一问,他那露出的小眼睛有嵌入了满脸的肥肉中去,韩悦知道,这是个信号,每逢大事,相王总是如此作态。
“韩大人,吏部传来奏疏,说是中原泰山王的独女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韩悦心中纳闷,中原诸王,以泰山王萧克定最有实力。但泰山王为人低调,与相王也少有往来,人家女儿今年十八岁,管他屁事。
韩悦不解相王何意,就试探道:“按照大梁惯例,在外封王,其子十六岁便可受爵,女十八岁时便可受封。此事,还需交由礼部来办。”
相王的胖手指来回不断的敲打着桌面,笑着说道:“韩大人啊,女子十八岁,正值芳华岁月,可是个出嫁的好年岁。”
韩悦心里咯噔一声,这胖子难不成想做媒,他故作镇定的说道:“泰山王乃是皇室,若是其女出嫁,此事仍需礼部报备。”
韩悦是铁了心了,相王不管说什么,不管有何目的,他都往礼部推,一来,他是皇帝和周若彤保下来的人,不宜和相王走的太近;二来,他也不敢得罪相王,反正陶言那厮和相王穿一条裤子,让他俩折腾去吧。
相王收住了微笑,说道:“韩大人啊,这三宫六院可是名不副实啊。”
韩悦的脸色瞬间变了,“殿下究竟何意?
相王的身子猛地前倾,一张巨大的肥脸快要贴在韩悦的脸上,他的小眼睛猛地自肉堆深处浮现盯着韩悦,韩悦第一次发现原来相王的眼睛这么大。
“我觉得,圣上也该有新妃嫔了。”
刺啦一声,韩悦坐下的椅子猛地朝后跌倒。
站起的韩悦浑身哆嗦着,“周若彤会杀了你的。”
“不会。”相王笑着朝后仰躺而去,眼睛重又躲在了肉堆深处,他竖起一根胖胖的中指摇了摇,说道:“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们。”
韩悦顿时明白,这个死胖子是想拖他下水,立刻就叫道:“此事与我无关。”说着,韩悦像是要避瘟神一般的就要往外逃。
“若是顾大人和张大人同意呢?”
韩悦的身子停了下来,他扭过头来,望着相王,“这不可能!”
“若真是如此呢?”相王靠在椅背上悠悠的说。
韩悦低下了头,过了许久,他重又坐下,对着相王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相王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就在楼上密谋大事的时候,楼下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其中,大多还是因治国之策而吵闹。
这些士子们,虽然还未高中,但个个忧心国家大事,俨然一副已经身居庙堂之上的姿态。他们皆自认为自己寒窗苦读数年,学识丰富,胸中藏有乾坤,有治国安邦之大才,是以谈起治国之策来,互不相让。
治国之策,对于这些士子来说,不过是泛泛而言,他们所说的,大抵也不过是空论。但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放在现在就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谁也不能逃脱。
很快,就连玉石桌旁的七人也加入了激烈的辩论中去。
正当辩论的不可开交之时,情绪激动的褚仁杰一拍桌子站起,他高声叫道:“诸位,要我说,这大梁要想兴盛,改革势在必行!”
此言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改革,这是要搞事情啊。
见黑衣士子再次口出狂言,底下的士子有意要刺刺他,就不怀好意的说道:“照阁下所言,这改革究竟是何意?”
褚仁杰离开了玉石桌,站在众人中间说道:“改革,自然是改变过去的,推翻祖制,另立新法。”
“大胆!”顿时有人咆哮道:“我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起,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全赖祖宗庇佑,你不过一黄口小儿,安敢说此大逆不道之言?是何居心?”
顾流芳也是被褚仁杰吓了一大跳,年轻人胸怀抱负,不愿走前人老路,对旧制不满,他也是如此,只是这样的事放在明面上来讲,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褚仁杰毕竟是商人之家出身,不曾了解这为官之道的险恶,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挺起胸膛道:“正所谓祖宗之法不足畏!前人定的,必是推翻更前人的所定,我等今日之民,再沿袭旧制,必定不合时势。”
“放肆。”另有人大叫道:“你口出狂言,实乃哗众取宠,我问你,我大梁祖制哪点不好,非要改革不成?”
“哪点不好?”褚仁杰也是火了,露出了冷笑,“我问你,若是祖制于今得当,为何户部亏损,拿不出银子?为何南北矛盾,至今不可解决?为何一场战乱,激起中原叛乱,大梁险些亡国?为何朝廷三番四次禁止贪腐,但官员有恃无恐?为何江南与中原同属大梁属地,北人能够为官,南人只能行商?为何风调雨顺之年,百姓本该安居乐业,但只能勉强裹腹?为何.......”
褚仁杰那一番话让那人难以应对,顿时有人站出帮忙道:“你将天灾**全部归罪祖制,实乃歪论,作何居心?”
褚仁杰再次冷笑,“甭管天灾还是**,朝廷治下,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便是朝廷之过。”
“你!”那人再次瞠目结舌。
玉石桌旁,就连顾流芳也是不断的摇头,此子心性太傲,若是入朝为官,迟早铸成大祸,他心中开始犹豫起来,还要不要结交此人。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我且问你,要改,为何要改?如何去改?”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者立于门前。这个老者长冉飘飘,精神矍铄,虽满头白发,但目光炯炯有神,让人不敢直视。
别人认不出此人,顾流芳他们心中却是大惊,他怎么来了。他们正想起身施礼,褚仁杰的回答又打断了他们。
“为何要改?因这南人难以入朝为官,因这户部没有银两,因这百姓难以安居乐业!”
“答得好!”那老人一声高赞,“国以民为天。无论天灾还是**,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便是朝廷之过。”
老人一席话,让褚仁杰也不禁心生钦佩,他继续说道:“至于这如何去改,我以为,首推这吏治改革和户部改革!”
褚仁杰自袖中抽出一卷书卷递向前去说:“若是前辈有意赐教,我这里有论政十要,前辈可一览。”
老者也不介意,直接上前接过,他当着众人的面展开,细细研读,众人大气不敢多喘一声,深怕惊扰了他。
许久后,老人一抚长须,虽然只看了一点,但他也不得不佩服,此子了得,他说:“你这卷中,多有商榷,亦多不足,我观你是可造之才,可愿拜在我门下?”
顾流芳心中猛地一惊,他竟然要收徒?
褚仁杰不知他的身份,就说道:“我褚仁杰虽是敬老爱老之人,但拜师求学,全赖学问,若是学问高于我的,无论耄耋老者,哪怕他是三岁小儿,也可当我老师。”
“哈哈哈!”老头子仰天长笑,他是越看这小子越顺眼,直接也自袖中抽出一卷书卷递了上去,说道:“此乃老夫平生所学,你且看看,够资格做你老师没有?”
褚仁杰细细拜读了一些,寥寥数语,就让他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当下大喜,他双手捧上书卷,躬身一拜,“见过老师。”
老头子上前直接将他扶起,“随我回家去,你我长谈。”紧跟着,他又长长的叹道:“今日快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