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有一青庐。庐内住一人,靠砍柴为生。
今日,天光较好,他早早地砍完了柴,将他们堆到了一起,手一摁,脚一压,以草绳捆绑,负于身后,朝城内而去。
过山塘街,一路小雨,草编的笠帽挡住了姑苏城内的小雨,青石板上略显湿滑,所以走得也小心翼翼。
入长春观,将柴火放下,换一串吊钱,藏于胸口。将腰带上别着的刀拿出来,沾点天上飘落的雨水,用身上的粗布擦擦,又是明晃晃的一把好刀。
长春观里的道士取来了一只竹篓,柴夫没有道谢,不发一言的背在了身上。道士说:“劳烦再去金陵紫龙山,砍一棵大树来。”
柴夫点了点头,他是专业的砍柴人。
自姑苏到金陵,寻常人脚程也需十天半个月,他只用了两天。砍柴人,多行山道,步伐矫捷,猛一行平坦大道,自然步履如飞。
一路上,无同行者,自然也是无言。
行至金陵,已无春雨。
金陵的阳光始终比姑苏来的更热烈些,他用手轻推帽檐,看了一眼金陵的城墙,然后压低了帽檐,朝金陵而去。
沿着城墙朝西而行,落于紫龙山之阴,有巨湖堆积。湖面波光粼粼,水清但难见底,隐有藻荇横行,其间穿插鱼虾,皆是江南特色。
立于湖畔,北行,城墙横亘,湖水断流,有巨山现。山影绵长,如龙卧于海,如此,便是紫龙山。
紫龙山下,便是金陵赫赫有名的玄武湖了。
据传,明梁之前,还有大朝。千古秦帝,五次出巡,其二皆来此处。南巡回归,再次路经此处,秦帝感慨此间山川秀丽,略作休息。
随从队伍中,有奇人,皆为望气术士。其三五相聚,见金陵四周山势俊秀,地形险要,更有紫气直冲云霄,实乃大吉之地。是以便对秦帝言,此地有龙脉,出贵人,有天子像。
秦帝不悦,命人开凿方山,引淮水入城,汇聚此地,想将龙气泄去。龙气入湖,山水成,土水生木,又有金石蕴养,木又含火,是以五行俱全,反倒让此地灵气汇聚,阴阳调和,五行平衡。
方术之士连同秦帝皆未想到,一个无心之举,改动了江南的风水格局。江南原为雾嶂之地,多猛兽,多毒气,多毒虫,北人唯恐避之不及。经此改动,天地灵气汇聚,其格局也自此改变。
水脉滋养,良田万顷。龙脉凸显,儒家盛行阴阳五行学说,国教正统,君权神授,此地便成了兵家相争之地。
历来阴阳并进,福祸相依。原本的一处福地,因其特殊地位,惹来战祸,也正应了那些方术之士所言,龙脉之下,有大煞,非一般君主可以镇的住的。
柴夫沿着前朝破旧的城墙独行,不知为何脑中想到了这些秘辛。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山脚下,他倚石而坐,取下背上的竹篓,里面放着干粮。
干粮不多,不足三日所需。他掏出一块用力的啃着,渴了,就掬一捧清泉而饮,然后合着衣袖,在山道旁的石头边睡去。
他睡得很沉,渐渐地,有鼾声传来。往来行人驻足观看,见此人不像周围人士,但来紫龙山砍柴之人甚多,当下也不做他想,只当他与一般樵夫无二。
只是此樵夫非彼樵夫也,他是技艺精湛的樵夫,能砍倒大树。
王兴立于府门前的三级石阶之上,深吸了一口气,今日的天光着实不错,空气湿润,但却不失清新,自口中灌入胸腔,也着实舒服。
常遇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王兴就问:“刀,借到了?”
“想来是没有意外的。”常遇春说道。
王兴摇了摇头,说道:“不够,还不够,对方如果是周若彤,这些,自然还是不够的。”
常遇春的身子一怔,“教主的意思是?”
嗖的一声,有冷箭破空而来。常遇春猛地伸手,用力的抓住了那只冷箭,剑身冰凉,通体漆黑,掌心瞬间阴寒无比。
“常兄的擒拿手,还是这么的厉害。”屋顶上,有笑声传来,便是一黑甲男子。
常遇春的瞳孔大开,震惊道:“怎么连你也来了。”
“凑个热闹。”那黑甲男子开口道,然后朝远方说道:“判官怎么还不现身?”
“呵呵。”一个佝偻的老人不知何时立在了阶下,“人老了,走路也慢了些。”
“判官也到了。”常遇春愈发的惊讶。
“老朋友见面,人不多些,哪里够热闹。”王兴笑道:“再加上明日的彭忠,你们这些前朝的暗卫副统领,可都是齐全了。”
那老人说道:“说是副统领,以武艺论,常先生与那彭忠尚且在伯仲之间,老朽,倒是不如他了,毕竟人老了。”
“生死判官,左手为生,右手为死,生死剑出,代君行罚。判官此言过于谦虚了,若是你这回打算用的是死剑,只怕那彭忠,也是剑下亡魂。”常遇春说道。
“毕竟有了二十年的老交情,一见面就生死相向,甚为不妥。”那老头子说道。
“哈哈哈哈。”王兴高声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诸位先生虽是先前相识,皆为旧人,但如今各为其主,各行其道。今日团圆,不外乎是为了她周若彤罢了。今日,我王某把话放在这里了,各位这些年,自老皇死后,干的那些事,若是皆被查了出来,大家都没个好下场,所以,明日一战,各位心中可都有数?”
“不劳王教主费心,老头子心里有数。快刀已经提前到了紫龙山,三老派我来此,就是向教主言明,明日之事,不容有失。她周若彤,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她不得。”判官冷声道。
“如此甚好。”王兴高叫道。
入夜,周若彤躺在床上,不知为何,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睡。一想到明日之事,她便心中发毛。自穿越来,大风大浪也见惯了。从柳姨娘到皇后秦嫣,大小撕杀,明里暗里的,皆不在少数,明日若真的有诈,自己身边有那么多的暗卫,还有彭忠和田文清这样级别的高手,自己为何还是心里发毛呢。
莫不是自打下了江南,诸多不顺,让自己心里憔悴?周若彤念及此处,不禁露出了笑声,“真是的,何苦自己吓唬自己呢。”
深夜,王府内,黑甲男子坐于屋顶小憩,常遇春自院中一跃而上,来到了黑甲男子身边,直言道:“连你也来了,可是雨神寮的意思?”
“娘娘派我去监视金陵周府,王兴联系的我,此事是我自作主张。”黑甲男子沉声道。
常遇春露出了苦笑:“何苦来哉?”
黑甲男子抹去了甲胄上的柳絮,直言道:“各为其主罢了,我想,你也不愿像彭忠那样,被朝廷寻回,再做往日那些勾当?”
“先皇驾崩,我等在外的暗卫统领,心中也早有了思量。接着先皇的驾崩,我们这些暗地里的卧底,索性改投了明主,就是不想再回去做往日的勾当。只是你如此自作主张,只怕于你不利。”常遇春说道。
“娘娘是我见过的最了不得的女子,周若彤的存在,始终对娘娘不利。娘娘欣赏周若彤,我却不这么看,同样的女人,一个就够了,多出来的一个,杀了就罢了。”黑甲男子坚定的说道。
“唉。”常遇春叹了一口气,黑甲男子起身,望向下方,冷笑道:“判官那老匹夫,开始给京城传消息了。”
果然,生死判官将一张小纸条塞入纸筒绑在了信鸽的腿上,呼的一声,信鸽飞天,老者反身回了室内。
黑甲男子取出一根冷箭,嗖的一声,冷箭破空,将信鸽射穿。常遇春脚尖一点,凌空而去,接住了信鸽,重新回到了屋顶。
解开了小纸条,常遇春读罢,冷笑道:“他果然是相王的人。”
“明面上是先皇安排在三老跟前的卧底,先皇死后,投诚三老,实则暗地里却是相王的走狗。生死无常,他这生死判官,却更加无常了。”黑甲男子说道。
“相王远在京城,也想插上一手?”常遇春冷笑道。
“周若彤欲行改革,相王能从中得利,再怎么说,这个胖子格局是有的,所图甚大,不在三老之下,又怎肯错失良机?”
“那前提是,周若彤在明日之后,还能活着。”
“要是明日她还能活着,这江南局势,或许真能改写。”
“就是不知这个女人的手段了。”
“那毕竟也是后话了。”
二人相视而笑。
合衣而睡的樵夫在凌晨醒来,天上的星星还未散尽,山间石道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叶片之间的晨露不断的聚集,堆积,倾斜,压弯,然后掉落,摔碎。
樵夫自地上缓缓地爬起,望了一眼天色,林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樵夫知道,那是暗卫在提前清场。
他的嘴边勾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笑容,这些暗卫,不管是新的还是老的,都是他们这帮更老的人带出来的,隐藏伏击刺杀之道,都源自于他们的言传身教,现在遇到自己的老师们,不知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老人们挤死后辈们。
清晨,周若彤推开了窗子,田文清和彭忠正立于窗下。
“娘娘,前边暗卫传来禀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彭忠难见的没有嬉皮笑脸,满脸正色。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此甚好,吩咐下去,今日,万不可有失。”
王兴早已动身,此刻,他已身在紫龙山颠,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此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双目凸起,形同恶鬼。
王兴朝身旁那人一拱手道:“李大人,许久不见啊。”
李济同的脸上露出了惨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