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彤比谁看的都明白,王兴是个聪明人。
正教徒众集结在了扬州城外,他们抬着数丈高的夫子石像,前头有三足青鼎,供奉香烟袅袅。
“教主,扬州城就在前面,我等不若一鼓作气,拿下他胡世海,看金陵城内那帮不敬教之人还有何说辞?”王兴身旁,有人兴奋的说道。
王兴瞥了他一眼,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拿下胡世海?”王兴口里的语气,就像是说笑话一样,“除非你有二十万军马!”
那徒众嗫嚅了一下,说道:“这胡世海真有那么厉害?”
“哼!”王兴一声冷哼,不再过多解释,大梁军神的光辉过于灿烂,以致于将许多耀眼的将星全部遮掩。胡世海师从儒门,却走的是兵家。其兵法造诣,早已炉火纯青,正教徒众对外号称十万,实则不足八万,且内里百姓众多,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去和胡世海的正规军火拼,不是找死吗。
徒众见王兴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言,但来回周折数日,金陵城内一片乱局,王冲和宇文靖相持不下,三老祁连山心里也有火气,怪罪下来,谁也没个好下场。念及此处,他就硬着头皮再言,“教主,我等耗此精力,若是打都不打一下,恐怕三老那边不好交代。”
“你拿三老压我?”王兴脸上的刀疤骤然发红,如烙铁一般,怪吓人的。
“属下不敢。”徒众低头。
“若是你想打,你便自领人打去,不是我没拦你,只要你敢带人动了,这就不是暴乱,而是造反。你心里可明白?”
王兴刻意将造反二字咬得很重,那徒众面如死灰,先前他只顾虑三老威势,不曾想到这一层。若是真的造反,就是三老力量再大,也保不住他们,届时朝廷大军袭来,只怕要血洗江南。
见那教众害怕的不敢再说话,王兴也不与他言语,而是高声吩咐道:“左右教众,我等驻守此处,只为讨个说法,若有人胆敢寻私斗狠,莫怪本教主无情!”
城内竹园,鸟语啁啾,显得一派祥和。
微风将细竹吹动,紧密的竹叶簌簌的响。顺王和胡世海围石而坐,二人礼毕后,胡世海奉上清茶,说道:“虽有所料,但见王爷真身到此,还是有些惊讶。”
顺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此中隐秘,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胡世海见顺王不愿多言,也不多问,直言道:“王爷此来,可是为金陵城乱局而来?”
顺王喝了一口茶,“有些烫嘴。”他放下茶碗,说道:“宗养才拿了应天府,乃是本王授意,一来借此收回朝廷重地,二来借此打压正教妖人,三来好让江南士族明白,莫管他们如何闹,这江南,始终是朝廷的江南。但本王不曾想,那群贼子,竟然统帅教众,闹到这扬州来了。”
胡世海笑了,“殿下心中忧虑,我已知晓,烦请殿下放心,这仗打不起来,我胡世海手中的兵,是御敌的,不是镇压百姓的。”
“胡大人能有如此洞见,本王心中甚慰啊。”顺王长长一叹。
胡世海点了点头,“王爷费心了。”转而,他又说,“下官心中有言,恐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胡大人明言。”
“宗养才声势浩大的拿了应天府,说是收回朝廷机要之地,实则剑锋直指江南三老,如此雷霆手段,不似王爷作风。”胡世海仔细观察顺王脸色,见他不漏声色,就再说,“下官索性明言,这下江南之人,除了你我两拨人马,可还有贵人?”
顺王在心中揣摩,这胡世海虽深得朝廷重用,圣上宠爱,但毕竟算是三老门徒,来这江南,谁知他心里究竟向着谁,是以,顺王就微微一笑,“本王两下江南,只是对圣上如实禀报江南局势,至于如何行事,我等做臣子的,自然以圣上的意思为主。”
胡世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顺王离去后,胡世海自己给自己斟茶,很快,有属下来报,说是正教徒众围了扬州城,但并无异动。胡世海早有所料,说道:“吩咐下去,各部照常训练,不管此事。”
“将军。”那属下有些着急的说道:“正教徒众集结十万,来势汹汹,不得不防啊。”
胡世海笑道:“莫怕,此事,还看朝廷角力,我等不可妄自生祸。”
金陵城内,画舫之上,祁连山听闻王兴围了扬州城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此子心性甚佳,深得老夫真传。”
香香不满道:“老师莫要被此人骗了,我早有听闻,他声势浩大的围了扬州城,却按兵不动,完全拿老师的话当耳旁风。”
祁连山瞪了他一眼,“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见老头子动怒,香香顿时告罪,不敢多言。祁连山速速起身,唤来了随身童子,说道:“你速速赶往姑苏,知会其余二老,此事,还看朝廷角力。”
顺王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周若彤,言明扬州局势。
周若彤听罢,点了点头,“扬州有胡世海坐镇,本宫并不担心,只是现今朝中,才是本宫担心的。”
顺王有些不解,“娘娘何出此言啊?”
周若彤笑道:“皇叔还看不明白吗?本宫本欲借朝廷之名,收了应天府,现在王兴统帅教众,围了扬州城。雷声大,雨点小,这番动静,能不传到朝廷去,只怕这背后,还是三老欲与本宫在朝廷角力。”
顺王想了想,说道:“如此,三老倒是极为不智,京城不是江南,容不得他们只手遮天。”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敢如此行事,想来自有依仗,现在本宫不在京城,只求圣上能妥善处置了。”
是夜,姑苏的深宅中,有家仆推门而出,骑快马朝北地而去。
京城的变故,源自于一封来自江南扬州城的奏折。
事情闹得这样大,胡世海知道,这是打算朝廷角力,能不动兵,就不动兵,这头疼的事,交由朝廷斡旋,他也乐得甩包袱。是以顺王离去不久,胡世海便起草奏疏,发送兵部。
兵部尚书王博收到胡世海密奏后,深感滋事重大,兵部不敢擅做主张,当晚便急急的奔赴勤政殿,交由圣上决断。
胡世海的密奏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暗卫,萧成渝早有消息,但此事棘手,他还未想好应对的准备,这王博已经呈上了江南局势的奏折。
京城之夜,显得颇不平静。
深夜,有客自远方归来。
京城豪富之家,频频亮灯,接待贵客。
顾之章遣人将江南师弟送下去休息后,在灯光下重新浏览了一遍这封密信,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宗养才呀宗养才,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和三老正面交锋。”
叹罢,他立马唤来管家,说道:“你速速前去救国公府,问救国公就此事如何看法。”
张甫之深夜自朝中归来,本就疲惫不堪。周霖宜夜来,摸出了江南的信,说道:“张兄,这是老师交与你的。”
张甫之一愣,“老师?”他接过信封,然后读罢,竟然读出了一身冷汗,他将信纸放下,扶着椅子坐下,“此事棘手,此事棘手。”
周霖宜说:“江南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你执掌内阁,此事,要我来看,全当不知,方为上策。”
张甫之摇了摇头,说道:“老师亲自来函,天地君亲师,此事,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周霖宜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不听我言,唯恐日后留下祸端。”
二人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不多久,张明进来,说道:“父亲,周伯父,御史大夫府上遣人来了。”
二人心中明了,必是为了三公之事前来。
相王夜里自床上爬起,缓缓地踱步至中台,四围的黑瓦剪出了青黑色的天幕,隐约间,还有一抹月色若隐若现。
“江南的人来了?”相王像是对着夜色发问。
有一人影出现在屋脊上,转瞬间就跪在相王身后,“六部府上,去了五部,还有学士府,将军府,大夫府,御史各府,皆有人去。”
相王点了点头,然后披着衣服,重又回去睡去了。
第二日,萧成渝开大朝会。
御史台率先发力,不等兵部开口,已然将宗养才之事痛斥一番,说他惊扰江南百姓,不敬夫子,贬斥儒生,实在可恶。
紧跟着,其余御史也纷纷进言,各路大臣聒噪不断。
萧成渝在龙椅上冷笑,等众人聒噪完了,他才缓缓地开口,“各位爱卿,好灵通的消息,朕昨夜才自兵部得到胡世海奏折,今日还未开口,各位已然在心中知晓,比朕还要快一筹啊。”
百官闻言,冷汗上了额头,心中不免冰凉,此事,莽撞了。
兵部尚书进言,说道:“圣上,胡世海有奏折前来,言明江南暴,动,正教集结十万教众于扬州城下,胡世海不敢妄动,还请圣上做主。”
此言一出,顿时让众人心惊。
昨夜密信,对正教徒众聚众围了扬州城一事只字未提,通篇都在痛斥宗养才假借钦差之名在江南胡作非为,更是撕毁夫子庙中供奉的夫子画像,是以激起众怒。大家伙心里都明白,信上的只是一面之词,但三老派人亲自发话,这个薄面,他们也不得不给,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此事竟然闹得如此大。
萧成渝对于此事,依旧显得平静而从容,他换过了左右,然后说道:“各位爱卿,正教是个什么教派,怎的朕一点都不知晓,教众十万,随随便便的就围了江南扬州,好大本事呀。”
众人听着皇帝的话,心里越发的冰凉,皇帝话里有刺,比剑还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