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在妙龄少女的搀扶下缓慢的朝上首座位处走去,他的身子佝偻着,驼起的背像是个掘土而出的树疙瘩。头上的发丝稀疏,细长的脖子似乎无法承受头颅的重量而朝前欲倒,周若彤悄悄地打量着此人,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实在恶心。
老头子走两步,停三步,许是走了一万年,随众人一道施礼的周若彤觉得背发酸,腿发麻,她恨不得上前给那老货一脚。
老头子总算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但他却并不急着坐下,他先是看了一眼画像,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有我当年的三分英姿!”
周若彤觉得他再不坐下,自己真的会打他。
好在老头子似乎站累了,在左右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落座。童子将香炉摆在左右两侧,袅袅升起的龙涎香将老头子熏得一阵咳嗽,“挪远些,挪远些!”老头子扯着沙哑声音叫唤着,童子赶忙捧起香炉立于老者身后。
众人见老者坐下,一道施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老头子似乎耳背,没听清众人的话语。两位侍女在老者左右跪下,右手边俯身给他捶腿,左手边的挺胸给他捏肩。
老头子的左右手各自放置在两边侍女那温暖的大腿上来回的摩擦着,他微眯着双眼,似乎十分的享受,嘴里发出了愉快的哼哼的声。
周若彤一撸袖子,春华赶忙拉住她的衣角,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克制住你自己啊。”
周若彤深吸一口气,心里暗自告诉自己,那是一只王八。
许久后,老头子似乎享受够了,微眯的双眼开启,露出布满阴翳且凹陷下去的眼珠,他望着施礼的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孩儿们,莫要多礼,坐下吧。”
周若彤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落坐了,谁知众人并未动身,而是再施一礼,恭敬道:“愿老师福寿安康!”
“好孩儿们,好孩儿们,都别站着了,快坐下罢。”老头子笑得合不拢嘴道。
恍惚间,周若彤以为自己不是穿越到了大梁,而是穿越到了西游记中,她记得西游记中老妖出洞时,众小妖也是这样的。
众人落座后,王兴也领着儿子准备坐在新添的座位上,只是老头子两边都有曼妙女子为伴,新增的座位本就狭窄,被两女占,更显拥挤,委屈王冲只能站着。
这下子,上首处就更显诡异了。两个身姿曼妙的妙龄女子围着一个皱纹满面的秃顶老头子,左下方还有一个峨冠博带的刀疤男,那场面,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可能王兴也意识到了场面的怪异与尴尬,那贯穿整张的脸的刀疤都红了。
王兴似乎为了缓解尴尬,对老头子恭敬而轻声的说道:“老师,可否上宴了?”
“上上上!”老头子正和左右侍女眉来眼去,似乎并未听清王兴究竟说什么,只是随口应答。
王兴拍了拍手,很快,船舱内准备好的仆役们拖着玉盘,玉盘上罩着金盖,金盖下藏着珍馐。周若彤还未见盘中美食,已然在心中惊呼,就是京城一品居,也及不上此中半点啊。
一只只玉盘托着的金盖放到了众人面前,就是周若彤也十分好奇,这玉盘之上,金盖之下,究竟藏着何等珍馐?
众人无一人敢先开盖,而是齐刷刷的望向上首处的老人。
王兴亲自起身,自仆役手中接过玉盘,掀开金盖,顿时,甜香味儿溢满船舱,周若彤两齿生津,腹内翻滚,她觉得饿了。
“老师,此乃是学生专门请的姑苏名厨亲手烹饪而成的八宝饭,还请老师品尝。”王兴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玉盘道。
老头子伸长了脖子,像是埋在土里的鸵鸟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他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以老人那特有的声音说道:“子曰,食殪而霭不食!”
王兴大手一挥,“倒了!”
周若彤眼巴巴的看着珍馐被端走,耳畔仿佛听到了盘中珍馐被倒入江水中的噗通声,今日,秦淮河畔的鱼虾有福了。
紧跟着,是第二道菜。
王兴掀开金盖,里面有一白瓷碗,碗内置一鱼头,鱼头型整不乱,鱼汤白而细腻,显然那火候恰到好处。
“久闻老师爱吃鱼头,此乃是淮扬名厨亲自操刀的名菜,拆烩鲢鱼头,还请老师品尝。”王兴恭敬的说。
周若彤挑起脚尖,多看了一眼,久闻淮扬名菜以刀工见长,其中拆烩鲢鱼头更是此中佼佼。大厨以刀去净鱼头骨而保证鱼头型状不变分毫,极为考验厨师功夫。
老头子拿起了筷子,嘟囔了两句“怎么没有骨头”然后就摇了摇头,“子曰,鱼馁而肉败不食。”
鱼头也被倒入河中,不知鱼虾吃不吃同类,周若彤心想。
“这第三道菜,是龙井虾仁。龙井是狮峰山上御前八棵贡茶树的明前龙井,虾仁是取自西子湖畔的连虾带水彻夜运至金陵的湖虾,请老师品尝!”
老头子瞥了一眼,“子曰,色恶不食。”
探头的临安知府心中直道暴殄天物,那可是临安有名的菜肴。
“这第四道,乃是请的京城一品居的师傅熬制的‘百花引蜜露’。”王兴讨好道。
这回,众人都想尝尝,毕竟京城一品居的大名可是名动南北。就是周若彤也侧目,此菜肴就是常去一品居之人也难得品尝,毕竟是应时应季之菜。此菜采初春百花熬制而成,据说异香神异,能招引采蜜之蜂,以前周若彤觉得好玩,在御花园亲自试验过,发现传言不虚。
老头子鼻翼翕动,就说道:“臭恶不食!”
周若彤心里暗骂,这么香的东西你个老东西说臭,他妈的,该喂他吃屎。
“这第五道菜,乃是请的京城御厨做的宫廷菜,水晶酱肘子。”王兴也是心里暗想,这回来的是御厨,你总该象征性的动一筷子了吧。
谁知老头子连筷子都没动,就摇头道:“失饪不食!”
王兴脸上的刀疤更红了,但他依旧赔着笑脸,“想来老师不喜油腻,此菜乃是天山之巅的异草,请老师品尝。”
老头子还是摇头,“不时不食。”
“这第七道菜......”王兴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就说道,“割不正不食。”
第八道菜还没掀开盖子,老头子就哼哼唧唧的叫唤道,“不得酱不食!”周若彤心想,那老东西莫非有双能透视的双眼,盖子没掀开,就知道里边儿不得酱?
王兴也反应过来了,这老头子今天是刻意找茬,自己精心准备的珍馐全部作废,他的眉头皱起,心想自己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得罪了这老头子。
不应该啊,王兴心里想,自己的安排不该出了问题啊。
老头子望了一眼众人,继续哼哼唧唧个不停,他拉起了左手边的女子的香手,轻轻地拍了拍,然后说道:“香儿,老师往常教你的什么,可还记得?”
那名唤香儿的女子顿时嫣然一笑,“自然记得!”
“说与老师听听!”老头子说道。
“不知老师要听哪方面的?”香儿拖着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就说这吃食方面的。”
香儿顿时摇头晃脑道:“老师曾教导香儿,圣人言论,与食有八,为八不食。食殪而霭不食,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酱不食。”说罢,那香儿朝老头子抛了一个媚眼,然后嫣然笑道:“老师,香儿说的对也不对?”
“对对对!”老头子一连三个对,每说一声,那像是枯树皮的老手就要在香儿的肌肤上捞两次,他那笑脸在转向众人后猛然间就变得阴沉,深处一根手指指着众人怒道:“尔等皆是饱学之士,怎连我这小弟子都不如?”
“老师教训的是!”众人齐声道,老头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自然无人反驳。
王兴望了一眼笑得花枝招展的香儿,心里已经透亮,绝非自己安排的内容出了差错,而是安排的顺序出了问题。
他望了一眼王冲,王冲俯身下来,他低声交代了几句,王兴速速离去。不多久,穿舱外就奏起了礼乐,王兴对老头子躬身施礼道:“先前是学生安排不周,还请老师恕罪!”
“哼!”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
王兴继续说道:“现今天色尚早,想来老师还无食欲,不若先来段歌舞助兴?”
老头子那布满阴翳的双目猛然一亮,原本凹陷下去如死鱼一般的眼珠子也开始凸起,他着急的说道:“老夫久居姑苏,也听闻这秦淮八艳各有特色,这舞者,可是她们?”
王兴露出了神秘一笑,然后拍了拍手,只见八位绝色舞女鱼贯而入,她们身姿曼妙,腰瘦胸满,着服皆是全露肩,半露胸,低束腰。
舞女在众人面前随礼乐起舞,霓裳羽衣,如百花斗艳,老头子看的两眼放光,连一直摸着左右侍女大腿的手都抽了回来。
八女相聚,如梦如幻,老头子看的痴了,一边拍桌子一边点头赞道:“甚妙甚妙?”
王兴不失时机的问道:“老师,可合心意?”
老头子盯着八人,直恨自己少生了三对六双眼,不能一一细窥其中玄奥,他对王兴说道:“孩儿孝敬,甚得我心!”
一曲作罢,老头子意犹未尽,他咂了咂嘴,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众人侧耳细听,以为老师又将有诗词文章传世。
老头子长长的叹道:“子曰,秀色可餐呀!”
周若彤冷冷的望着那所谓的当代大儒,大梁,就是毁在这样的败类手中的。
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那还不够可怕,如老皇帝,顶多醉心于权谋心术。
老而不死是为妖,才是最可怕的,祸害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