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甫之闹了这么一出后,心情郁闷的萧成渝将自己一人关在勤政殿内,政事不理,百官不见,周若彤也未敢前去叨扰,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自尊,被伤到了。
对萧成渝这样的男人来说,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那还算什么男人呢?
周若彤似乎对于此事不以为意,她甚至还找来了张甫之写的那篇《论德妃娘娘周若彤不德十事》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还别说,明明是一纸极为枯燥乏味的争论朝疏,说理之余不乏绝妙文笔之处,这张甫之,不愧是天下文坛领袖。”周若彤啧啧赞叹道。
“娘娘看这老匹夫满纸污言秽语作甚!”春华气不过的说。
周若彤将纸张卷起,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尽是胡说,什么老匹夫,要叫张大人!”
春华嘟起了小嘴,“娘娘三番四次的对此人维护有加,此人反倒不知感恩,恩将仇报,怎么不是老匹夫!”
周若彤知道春华在为自己鸣不平,叹了一口气,将春华拉了过来,说道:“我如何不气他,但此人若是因我护她便对我好言好语,他便不是张甫之了。这样的人,千百年来难得一遇,是能名垂青史的人!”
春华摇了摇头,“不是他千百年来难得一遇,是娘娘你这样的人千百年来难得一遇。”
周若彤被春华这么一说,心想自己自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倒真算是千百年来难得一遇,当下也是莞尔一笑。
她松开了春华,然后问道:“成渝还气着呢?”
春华神色黯淡,“据冯保保说,一个人关在勤政殿里呢。”
“也是苦了他,治小家还易,治一国难呐!”周若彤说着,就站起了身,似乎要出去,春华唤道:“娘娘哪里去?”
“自然是拜访我们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文坛领袖了。”周若彤笑道。
春华急了,“娘娘怎么还去这老匹夫那里?”
周若彤瞪了一眼,春华无奈的改口道:“是张大人!”
“不管小家大家,都是我与成渝的家,治国他离不开此人,治家我亦离不开此人啊!”
宫中行出的轿子自偏门而出,天上飘着雪,因为今夜是腊八之夜,所以大家都睡得晚,雪夜京城,还是万家灯火通明。
张府内,四人围坐一团,正中央的摆着一锅浓浓的腊八粥。张明舀了一碗,先朝张甫之递去,张甫之不满的瞪了一眼,冷哼道:“没规矩!”
张明不敢辩解,转手将那一碗递给了周霖宜。周霖宜笑了,“你这人,忒严了些。”
张甫之知他话里有话,说的是今日一事,面露苦色道:“非我不知变通,而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周霖宜自他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他虽退出朝堂,久久闭门读书,埋头治史,但毕竟为相多年,对于政事那敏锐的洞察力还未消失。
他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之后摇了摇头。想他与她二人,父女情谊早已了断,彼此形同陌路,何必再庸人自扰呢。
果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张明起身,不满的嘀咕道:“哪有腊八晚上前来窜门子的!”
不多久,张明神色怪异的反身而回,张甫之问道:“何人冒雪前来拜访?”
张明望了一眼周霖宜父子,小声说道:“是娘娘!”
周霖宜舀粥的碗顿了一下,周子峰望着他爹。张甫之看出了二人的难处,就说道:“娘娘深夜造访,不若趁此机会缓和一番?”
周霖宜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她遣世侄先行禀报,想来就是怕见着我尴尬,老夫和犬子还是回避吧。”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毕竟是人家家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插手。
周若彤不是一人而来,而是抱着两个皇子一道前来拜访。
张甫之见状,大惊道:“娘娘怎的如此莽撞,皇子乃是社稷之未来,不容有失。现在夜落大雪,若是感染了些风寒,可如何是好?”
周若彤见他如此着急,好像抱的是自己的孙子似的,心中也是一暖,毕竟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爷爷。她将手中皇子交与冯保保抱着,春华则抱着皇女。
“冒雪见肱骨,也算给两个皇儿上了人生第一课了!”周若彤笑道。
张甫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跪下施礼道:“微臣见过贤妃娘娘!”
周若彤直接扶住了张甫之,不让他跪,“既然是微服而来,就不必在意繁文缛节。”
张甫之直起身子,问道:“娘娘此来,圣上知晓吗?”
周若彤以为张甫之怕萧成渝因为今日之事怪罪于他,就说道:“圣上并不知晓!”
谁知张甫之却摇了摇头,正色道:“娘娘现在贵为贤妃,不是昔日王妃,怎可未经圣上许可私自出宫?”
春华怒了,“你这厮好不识抬举,我家娘娘还未怪罪你今日行事,你反倒怨起娘娘来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不得无礼!”周若彤呵斥道。
“是!”春华嘴里答应着,眼睛却狠狠地瞪了老头子一眼。老头子自知今日之事是自己理亏,也不与她计较,直接让张明看座。
“不知娘娘深夜造访,所谓何事?”张甫之开门见山的问道。
周若彤并未回答,反而嫣然一笑,然后让冯保保和春华将孩儿们抱至张甫之跟前,说道:“想来老大人还未见过孩儿们吧!”
张甫之见状,赶忙起身。望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张甫之本就生的不好看,一把长须配上一对铜铃眼和老树脸,加上夜间灯光昏暗,在孩子们眼中倒是怪吓人的。两个孩子约好似的,一齐响亮的哭出了声来。
张明忍不住笑道:“我爹向来严肃,不要说小儿了,我十岁时,夜间见我父亲,还被吓得哭呢。”
张甫之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老夫真有如此恐怖?”
“老大人正气凛然,并非恐怖!”周若彤说着,也起了身,孩儿们一见娘亲,顿时不哭了。张甫之细细的端量起两个孩子来,男孩红唇齿白,眼神明亮,虽是小儿,亦有英气。女孩儿眼神炯炯,双手握拳,紧而有力,也是女中鸾凤。
张甫之不禁叹道:“这是我大梁的未来啊!”
“老大人谬赞了,成不成器,还未知呢。”周若彤话虽如此,但自己的孩儿被人夸赞,她心中还是欢喜的,她继续说道:“只是现在名字还未有一个,倒让人看了笑话去!”
张甫之闻言一怔,转而大惊,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周若彤,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还请老大人赐名!”
张甫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颤抖,语气也颤抖,“娘娘此话当真?”
“雪夜求名,自然携诚意而来!”
张甫之激动的跪了下来,“臣何德何能?”
周若彤赶忙扶起了张甫之,满脸正色道:“我非戏言,这大梁,除了你张甫之,谁人还配与我皇家子嗣取名?”
张甫之见周若彤说的严肃,眼中真诚,不是拉拢讨好之意,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震撼,朝臣为皇子起名,这在历朝历代都不曾见,这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福分?何等的重视?
张甫之起了身,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老夫需仔细斟酌!”
“老大人细细思量,我和圣上等了一年,不在乎这一夜!”
张甫之自然不能让周若彤这个当朝贵妃在自己府上等一夜,他伸手抱过男孩,左右来回踱着步,他低头看了会男孩,又抬头想了一会。
“天下社稷,全赖天子之心。人贵为君,天命使然,当行正道,国泰民安。娘娘,君正如何?”
“萧君正!”周若彤喃喃的念了两遍,然后赞道:“好哇,惟愿有子,君子之道,正德正行!”周若彤接着自春华手中取过女儿,将其送至张甫之面前,“小女,也麻烦老大人了。”
张甫之接过皇女,望了一眼周若彤,此女与其母九分相似,他目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问道:“娘娘以为,女儿家何为首重?”
周若彤知道,张甫之是借着问皇女问自己,她略微思索了一番,想起了萧成渝,露出了甜甜的笑,“天下女子,以情,爱两字最重。”
张甫之点了点头,望着怀中女孩说道:“古语云,相濡以沫。就叫湘沫吧。”
“萧湘沫!”周若彤喃喃了两句,张甫之将怀中女婴还与周若彤,自袖中掏出了纸笔,写下了君正与湘沫二字。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人尽皆知的古语。张甫之取湘沫二字,相字带水,乃是愿女子得如意郎君彼此相依却不需干涸而相濡以沫。
周若彤明白了过来,长长一拜,“若彤谢过老大人赐名!”
“老朽之人,哪敢受娘娘大礼!”
出门后,周若彤心中欢喜,来回的念叨着君正和湘沫这两个名字,显然是高兴地不得了。
凉风一吹,周若彤脸上的笑意收进心中,换成了一脸正色对跟在身旁的冯保保说道:“今夜之事,你可知如何行事?”
冯保保躬身敬道:“奴才定当死守秘密!”
周若彤冷笑道:“错了,你该请宗养才与董立本吃顿饭,最好把相王也叫上,和他们好好地聊聊今夜之事。”
冯保保浑身冰冷,原来娘娘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