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章此举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没有针对册立周若彤为后一事上做出了强烈的反对,这是给保全自己的手段,也是给萧成渝留面子的手段。
先前郑光勋撞死勤政殿一事闹得满朝沸腾,六部统领百官在勤政殿门前长跪不起,逼迫萧成渝妥协,反倒激起了萧成渝强烈的抗争。
现在顾之章自己不出面,却让御史台弹劾礼部。不说册立皇后一事,就是不说自己反对萧成渝册封皇后,但此事已然向百官表态,谁要敢再提册封周若彤为后一事,谁就将受到御史台的全力攻犴。
同时,顾之章此举还有在野的张甫之做策应。张甫之被贬,反倒现出了其重要性。贵为文坛领袖,救国功臣,张甫之的呼声如日中天,在大梁仅次于皇帝萧成渝。
张甫之是出了名的死磕到底的顽固分子,顾之章借张甫之亦是向萧成渝表明,此事没得商量,至少现在没得商量,若是萧成渝不肯妥协,那么张甫之将跳出来和皇帝死磕到底。
皇帝皇妃费尽心力,从内务府着手,牵引六部,再分化六部,好不容易除去了吏部尚书钟鸣,就是为了大举启用新人做准备。
早有风声,皇帝欲行改革,废察举立科举。这即将启用的新人自然大多是读书人,若是皇帝一怒杀了张甫之,让天下士子寒心,这新人也就没必要启用了。
可以说,顾之章此举老辣至极,比之先前六部合力围攻皇帝要来的厉害而高明的多。这招绵里藏针的功夫让萧成渝头疼不已,也在心中暗暗记恨起了顾之章,至此,君臣嫌隙出现。
顾之章早料到,不管如何保存皇帝萧成渝颜面,此事都将得罪皇帝。他虽不如张甫之来的清正廉洁,但至少也是大梁臣子,如何能够见得皇家权力旁落,老皇的交代时刻在耳畔间响起,如履薄冰,他也是被逼的。
两边都是有苦说不出,有气发不出。
萧成渝强势的压住了奏折,没有动礼部,就是向顾之章表态,自己的心迹。顾之章也不想将皇帝得罪太死,皇后一事,当慢慢周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是以,御史台在他的授意下,将每日弹劾的奏疏逐渐递减,直至消失。
萧成渝也明智的没有再提册立皇后一事,百官见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在风头还没明确方向前,他们明哲保身的没有表明心迹。
只是萧成渝重启朝会上莫名的对御史台发了一通脾气,还对顾之章甩了一番脸色,让群臣骇然,此事,或许埋下了祸根。
相王眯缝着眼望着顾之章,他在心中盘算着,此事,倒是又一个机会,或许,自己抽空该再去见见皇妃周若彤了。
萧成渝下了朝就没有回勤政殿,而是气鼓鼓的回到了翠柳宫,他生气的坐在了周若彤身边,顺手还不爽的踢翻了脚边的椅子。
“怎的,还把气带到家里来了?”周若彤笑道。她一向把她和萧成渝蜗居的翠柳宫视为自己的家。
“还不是被你的事闹得。”萧成渝不悦的说道。
“怎么,反倒怨起我来了?”
“不是。”萧成渝摇头道:“朕就是气不过,此事本是妥妥的,礼部进言,交发百官再议,然后三审进言,订立皇后人选,一切不过是个过场。他顾之章非要强插一脚,竟然还联合起张甫之那老匹夫与朕作对,真是气煞我也!”
周若彤拍了拍萧成渝的后背,安慰道:“你也莫要气恼。此事顾大人有所顾虑也是正常。此刻宫中嫔妃只有若彤一人,三宫六院还没个填个饱满,此刻贸然立后,必然不利于之后入宫之人。这些前朝之臣,固守父皇的平衡之道。哪怕是这皇宫内院,在他们眼里也不能皇后独大,该各妃子相互妥协,相互平衡,以免祸乱后宫!”
“朕就是气不过!”萧成渝怒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堂毕竟不是你的一言堂,皇帝一家,就是天子又如何,没有百官辅佐,如何撑得起大梁这片天,此事,当妥协。”
“那这皇后你就不要了?”萧成渝反问道。
周若彤猛地一拍萧成渝大腿,坚定道:“我的自然是我的,如何能够不要,妥协的只是时间,他们心脆,容易碎,那就多适应适应,自然就自然了。”
萧成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如此倒是苦了你了。”萧成渝拉住了周若彤的手,周若彤却抽出了手,一根手指在他的脑袋上压了一下,然后一根手指又指向了襁褓中的孩子,说道:“你对不住的是他们,都快一周岁了,连个名字都没有。”
“这你也怨朕?”萧成渝无辜道:“朕前后大小也取了怕不下十个名字,你不是说俗气就是说故作高深,朕尊重你的意见,这不才迟迟未决?”
“我看来,这起名一事,颇含学问,必得一个饱读诗书的博学之人才成!”
萧成渝知她说的是谁,立刻站了起来,“不可能,皇家子嗣的名字,如何轮的到外人来起名!”
“你既要实施改革,定要做锐意革新之人。如何还如此迂腐?”周若彤反唇相讥道。
萧成渝一甩袖袍,“世间读书人多了,那也用不着他张甫之来取名。”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这张甫之也是世间极品,自己还没提他的名字呢,萧成渝就跳起来了,这老头子究竟有多不受人待见啊。
但周若彤也是倔强之人,明面上不再与萧成渝冲突,但心中已然决定此事不能再缓。这时候,门外传来冯保保的禀报声:“圣上娘娘,相王殿下门外求见!”
萧成渝此刻心情正烦,相王也是他心中极为不待见之人,不知怎的,看到那张赖皮的肥脸他就心情烦躁,他说道:“你见吧!”说罢,就自己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周若彤叫道。
“勤政殿处理政务。”萧成渝头也不回的说道。
周若彤无奈的摇了摇头。
相王入殿,周若彤命人点上银碳,升起炭火,说道:“如今府库空虚,若非王爷到来,寻常人,本宫还不舍得这银碳呢。”
相王自周若彤一句话里至少听出了三层意思,第一层是责怪他开始领六部,却没做出什么成绩,府库还是空虚;第二层则是点明,她还是看重他的,不是一般人;第三层,则是暗指朝堂积弊,若是再不改善,只怕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相王一笑,心中明白却没接话茬,而是说道:“娘娘大德,三宫六院若是由娘娘执掌,想来定会传为史上佳话。”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百官似乎对本宫还不了解,不放心本宫,本宫也是无奈啊。”
相王再说:“熟悉是需要时间的嘛,臣觉得,娘娘适合执掌内宫,但有个别人还不了解娘娘大德,也是情有可原,臣认为,礼部可先奏明圣上,册封娘娘为皇贵妃,取个折中,倒是上策。”
周若彤眉头皱起,“都说你是个真诚人,本宫也是个直爽人,你此番入宫直言助我,说罢,你又想要什么了?”
相王顿时面露无辜神色,“微臣赤子之心,一片肺腑,娘娘何必多加猜测。”
周若彤冷笑道:“你也莫要与我拐弯抹角,我和圣上皆是心知肚明,你不止真诚,还脸皮厚!”
相王直说道:“娘娘知道的,臣先前就是宰相......”
“这个我给不了你!”周若彤干脆的说道。
相王无奈的耸了耸肩,然后说道:“臣也不能助娘娘得皇后呀!”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有理!”
“臣只是想当条好狗!”
“准了!”
之后,二人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待相王离去后,周若彤的脸色并不好看。春华上前道,“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无耻的人我是见的多了,但像他这样可怕的,倒是不多见。”周若彤沉声道。
“娘娘何出此言啊?”
“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这是目标明确;为达目的厚颜无耻,不择手段,说明他心黑;拉的下脸,看的清局势,说明他有能力,这还不可怕?”
春华沉思了一会,“的确可怕。那娘娘你还用他?”
“只要压得住,骑马总比骑骡子舒畅些!”
春华忍不住笑了,“怕是也只有您有如此高见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怕只怕适得其反啊!”
“娘娘何须顾虑,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皇后秦嫣够厉害吧,不还是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今时不同往日!”周若彤说:“秦嫣的对手向来不是我,而是先皇!”
没多久,礼部再次提交奏疏,言明后宫不可无主。
顾之章得到消息后,面色阴沉,他联合了张甫之,做好了撕破脸死磕的准备。
御史台的奏疏再次飞往勤政殿,弹劾礼部大小事项,皇帝龙颜大怒,贬了礼部左右侍郎迟敬山与辜崇阳。罪名是渎职之罪。
这下子,百官算是看明白了,顾之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一再忍让,御史台却紧咬不放,你不是弹劾吗,那就顺了你的心意,只是贬谪的是你的人。
紧跟着,户部再次提出了和礼部同样的请求。这回,顾之章沉默了几天。
相王恰到时机的提出来,说当下三宫六院还未有新的妃子进入,论理不合礼制。皇后一事当从嫔妃之众中选出,方得人心。
随后,相王启奏说,皇妃周若彤温柔贤淑,深得民心,在居翠柳宫实属不妥,恳请圣上册封其为皇贵妃。
皇贵妃是仅次于皇后的正妃,地位还高于贵妃,也是顾之章和张甫之的底线。最后,顾之章做出了妥协,皇帝也做出了妥协。
建元年末,新年之际,皇帝册封周若彤为德妃。乃圣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