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外,星光愈发的璀璨起来,发白的地上映着发白的脸,已经有数位官员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有官员前去搀扶,忍不住自己也倒在了地上。
钟鸣和韩悦为首的六部尚书还在强撑着,钟鸣望了眼韩悦,低声道:“死了没?”
韩悦回头,见御医院已经来人,将人抬走,说道:“怕是没这么容易。”
钟鸣面露寒光,“再挺一会,若是有人跪死在勤政殿门前,看他萧成渝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勤政殿里已经撞死了一个,殿外若是再跪死几个,他萧成渝就是贵为九五之尊,也要给全天下读书人们一个交代。天下士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在这里指点江山,而不是跪死或者撞死的。
皇帝,向来不是一个人的皇帝,是天下的皇帝;朝堂也向来不是百官的朝堂,而是天下士族的朝堂。皇帝代表万民的利益,百官代表士族利益,两者向来都是统一的,在皇帝与苍生之间,一向由士族代表全天下。士族的代表们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皇权的权威,皇帝也需要谨慎的维护着士族的利益,这是两个地位之间的互相平衡。
萧成渝负手立于窗前,他今天才深感皇帝的这张龙椅是真的难做。所谓孤家寡人者,向来不是绝对。龙椅上坐着的只能有一个,底下抬着的却有满朝文武,拖着满朝文武的则是天下苍生。皇帝一个人高高在上,但底下的能捧着你,自然也能掀翻你。
“尔等都在此处做些什么!”一声暴喝自远处传来,萧成渝的双目猛地一亮,这声熟悉的暴喝声让他知道,今天的转机到了,不枉自己等了这么久。
百官抬头,只见无数的星光将此人的面孔照的发白,他披撒着星辉,踩着夜风而来,宽松的长袖自身后摇摆,掀起冷风阵阵。正是这不大的冷风,感觉可以将众人吹翻。
等到看清楚来者后,众人这才惊觉,是好久不见的左丞相大人。不,确切的说是好久不见的救国公大人。
相王见到来人后,就预感到了不妙。虽然此人被他赶出了朝堂,但此人的威望依旧如夜空中逐渐聚拢的乌云般厚厚的积压在朝堂之上,压在众人的心头。
廿年的不惧权威,无数次的冒死直谏。临危之际,独身赴国难;城破之时,儒生举利剑;太庙生死,老相独喝。廿载来,无数次的生死存亡间,张甫之总是站在最前面。这份担当,磨到了最后,他本身就成了一座高峰,高高的树立在大梁历史长河中的高峰。
相王双手撑着地,一咬牙,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本该和大家一道跪着的,但跪着的人毕竟太矮,站着的人太高,他也得站着。
张甫之看到了这张可恶的肥脸,右手不自禁的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他在心中自嘲道,自己明明是个儒生,现在怎么动不动的就想到拿剑砍人了。
张甫之没有摸到剑,双目中却射出了剑光。相王的眼藏到了肉后面,他的肉又老又厚,就是剑也砍不开。更何况,那肥脸上还罩着一层滑滑的油,摸起来,滑手的很。
按照新儒家解析的道家来看,天分阴阳,张甫之就是这阳,至刚至强,相王就是这阴,至柔至弱。阴阳化天道,他二人注定相互纠缠。
“尔等跪在这里做什么?”张甫之懒得理这死胖子,直接对百官咆哮道。
还有清醒的百官见到张甫之后,露出了惊容,“张大人,这......”
“老夫问你了吗?”张甫之又是一声暴喝,相王脸上的嘴像是一团肉饼被撕裂开一条大口子,他笑眯眯的拱手向前,却被张甫之一把搡开,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张甫之大步来到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跟前,对二人怒目而视,没有周霖宜那个老货在,二人对这个老大人都有些发憷。
“你们领头携百官来此,想干什么,造反吗!”张甫之的咆哮声更大了。走到门口准备开门的萧成渝露出了笑脸,他打算在门口多听一会。
“张...张...张大人。”户部尚书被他吓得口齿不清的说道:“此事,和下官没有关系啊。”相王顿时捂住了脑袋,这头蠢猪。吏部尚书猛地瞪了一眼韩悦,他俩跪在最前面,和你没有关系,那就是和老子有关系嘛,好你个韩悦,一遇到煞星,你就一推三六九了。
钟鸣虽然也有些憷这老头子,但一想,自己毕竟是当朝正二品的大员,老头子先前也不过从一品,现在削去左相头衔,只有爵位,还管不到他,他就一正衣襟,然后一拱手对着勤政殿道:“我等做臣子的,自然是有事启奏......”
钟鸣的话没说完,就被张甫之的冷笑打断了,“这么说,倒真是你带的头。”
钟鸣一听,也是恼怒,“张甫之你......”
话依旧没说完,张甫之上去就是一脚,将钟鸣踹倒,钟鸣身后跪着的是礼部尚书陶言那个六旬老汉,被前面的钟鸣一挤,当下也朝后倒去。
两个老头子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钟鸣气的用手指着张甫之,你你你的叫了个半天也叫不出个所以然来。
相王看不下去了,双手藏于袖中,胖脑袋微微的前倾,缓缓地踱步向前,对张甫之冷笑道:“救国公好大的脾气,在座的可都是朝廷重臣啊!”
张甫之转身,上去又是一脚。
胖子被踹翻在地,众人惊呆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枯瘦的老头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踹翻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的。
相王捂着肚皮自地上爬起,他第一次失态,两眼瞪得铜铃大,百官这才惊觉,原来一直以为的小眼睛胖子竟然生着这么大一双眼。
“张甫之,你敢踹我?”
张甫之回身,冷笑道:“你不过一侯爵,老夫好歹也是公爵,如何踹你不得?”
胖子顿时语塞,先前朝堂上,张甫之被他阴了一把,削去了左丞相的要职。但他为了得到周霖宜的相位,也自求削职,论爵位,他是不比张甫之。
相王第一次被张甫之气到了,自打先皇登基以来,他已经多少年没被踹过了,张甫之刚刚的那一踹,彻底的让他想起了难堪的过去,也彻底的让他疯狂起来。他伸出双手,像是头发怒的老熊扑向瘦弱的张甫之,“老东西,本王与你拼了。”
“使不得,使不得!”跪在地上的百官竟然来了力气,慌忙起身各自拉住。混乱中,老头子使坏,瞅准机会对胖子底下的头又是一脚。
“老匹夫,你还敢踹我?”
“踹你怎的?”
两人又拼命的朝对方扑去,更多的官员们加入了拉架的队伍。远处急急而来的顾之章和宗养才看呆了,顾之章不可思议的对宗养才说道:“老头子怎么和胖子在勤政殿前干了起来?”
“高啊!”一声赞叹自顾之章身后传来,顾之章刚回身,顺王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顺王望着远处混乱的众人赞叹道:“都说相王厉害,但再厉害也难以超越先皇。张甫之那厮,可是连先皇都颇感头疼之人啊。”
宗养才笑着回道:“这不正应了那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嘛!”
顺王不悦的瞪了大司农一眼,宗养才知道方才自己失语了,忙扇了自己一耳光,“微臣口误!”顺王不再理会此人,携着顾之章朝混乱的人群走去。
胖子和瘦子在混乱的人群中扭着打着踹着,互相倒没什么损伤,倒是左右之人被锤了几拳,被踹了两脚。
砰的一声,大门猛地被打开,两扇门扉撞在门柱上,来回的吱丫吱丫的惨叫个不停。萧成渝走了出来,满脸冰霜的望着众人。百官先是惊讶的不知所措,但随后立刻放下两人,一齐跪下,高声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成渝大袖一甩,“平身!”
百官们舒了一口气,皇帝总算愿意出来见他们了。
相王缓缓地站起,脑门上顶着一只黑黑的鞋印,萧成渝摆着的严肃脸也不禁笑了出来,相王赶忙摸了摸脑袋,然后伸手一指身旁的张甫之,委屈道:“他踹的。”
张甫之先是鞠了一躬,然后抬头挺胸,“正是老臣踹的!”
“你还有理了?”
“怎么,老夫到哪里都这样!”
见二人还要吵起来,已经赶过来的顾之章强忍着笑正色道:“二位老大人,当着圣上的面,收敛些吧。”
张甫之重重的冷哼一声,别过脑袋不去看相王,相王恨的咬牙切齿,但当着皇帝的面也拿这老匹夫没什么办法。
这时候,百官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重又跪在了地上。萧成渝的脸愈发的冰冷起来,顾之章也自觉不善,相王的大眼睛重新变小藏到了肥肉后面。
“尔等究竟意欲何为?”张甫之怒斥道:“当着圣上的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可是因为老夫不在,尔等变为所欲为起来。”
顾之章嘴角一瞥,这个专门冲撞皇帝的急先锋怎么变成了保皇急先锋了。面对张甫之的喝问,没有一人敢先回话,钟鸣知道,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了,就抬起头来,说道:“老大人,此事实在不怨我等。监察御史郑光勋郑大人不明不白的撞死在了勤政殿,此事,哪怕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圣上也得给个说法。”
“郑光勋?”这回,换张甫之吃惊了,郑光勋作为监察御史,虽然为人胆小了些,但向来不钻营附和,结党营私,是朝中极少数张甫之能看的下去的人物,张甫之又惊道:“他竟然撞死在了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