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自军中归来后,就成了个多变之人。多变不是善变,善变者,乃是心性不定,秦朗多变,则是万变不离其宗。
秦朗的变,大多体现在爱好上。刚开始,他迷上了园艺,修修剪剪,浇水捉虫,除草剪枝,这是个苦活。考验的是耐力。
后来,秦朗又迷上了喝茶。青红白绿黑黄,不同的茶,不同的水温,不同的环境,配不同的茶席茶碗。考验的是心性。
现在,秦朗迷上了面点。
当张甫之和顾之章一道来到瑞王府,被瑞王妃领到了厨房见到坐在盆前呆呆发望的秦朗时,二人都好奇的问道:“瑞王作甚呢?”
秦朗竖起中指,“嘘”了一声,然后掀开了盆上的布,露出一块湿面。秦朗捧起面团,用力的拍了两下,然后朝两人一笑:“发面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就离去了。
发面发面,发的哪里是面,是力啊。
张甫之和顾之章离了瑞王府,顾之章一把拉住了张甫之,说道:“左相明白了?”
“你明白,老夫又怎的不明白?”张甫之拨开了他的手,没好气道。
顾之章也不在意,笑道:“既如此,那就开始吧。”
“且慢!”张甫之说道。
“左相还有何事?”顾之章不解道。
“让老夫先回府上,将瑞王之意写下呈与晋王殿下。”张甫之说道。
顾之章摇头道:“左相何必麻烦,看这是什么?”顾之章自袖中抽出了纸笔,张甫之顿时大感钦佩,“顾大人乃真好学之士也,竟随身自带纸笔。”
“我留着写遗言的。”顾之章说道。
张甫之接过纸笔,心想自己也该随身备上纸笔了。他将笔尖置于舌口润湿,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但与瑞王之意还略有不同,上面写的是“和面”。
当家仆呈上了左相亲函后,萧成渝笑道:“这个老头!”他将纸揉成一团,随手一扔,望着眼前站着的数百位黑衣暗卫,冷声道:“尔等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众人一道发出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异常的冰冷,符合冬日的凌冽杀机。杀手,自当如此。
顾之章拉着张甫之来到了一品居的门前,张甫之早听过此处大名,忙扯住了顾之章,“顾大人,这里来不得,来不得!”
见老头子满脸死了妈的样子,顾之章好笑道:“一品居一品居,我等都是当朝一品大员,如何来不得?”
“这哪是说官衔,这说的是银子。我等请客吃饭,也不该来如此豪奢之地。”张甫之急道。
顾之章气乐了,“你怕什么,请人吃饭,也是我俩平摊,不算你一人头上。”张甫之又不愿意了,他说道:“就是两人平摊,我也吃不起,更遑论请人了。”
顾之章无奈了,说道:“我等乃是为晋王做事,晋王妃有的是钱,吃过了,找她算账去即可。”
张甫之摇了摇头,“我等乃是为国效力,干她周若彤何事?”
“那我请,我全出总行了吧。”顾之章气的跳了起来,这个老头,的确是有够抠门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张甫之还是不挪身子,说道:“不可不可,老夫不吃嗟来之食。”
顾之章懒得搭理他,一把拉住就往里面拽。上楼后,早已等候许久的便装六人站了起来,拱手道:“见过两位老大人了。”
二人环视了众人,户部尚书韩悦,吏部尚书钟鸣,礼部尚书陶言,工部尚书杜明,兵部尚书王博,刑部尚书赵坦。当朝六部,好是齐全。
小厮这时进来,对众人做了个请势,张甫之有些不明所以,望向顾之章:“不在此地吗?”顾之章露出了神秘一笑,然后调侃道:“左相自可放心,到哪,都不用你掏钱。”
一品居的院落很大,京城多以四合院为布局,层层叠叠,如九连环一般一环套一环。当他们下了楼,进入内院深处,张甫之想,该是这里了。谁知,小厮推开了门,外面是逼仄狭长的幽深巷道,两侧皆是民居。
“一品居价格不菲,乃是京城第一豪奢之地。先前圣上在位,自然也会看着这里,谁敢明目张胆的来。”顾之章悠悠的解释道。张甫之瞬间明白了,就阴阳怪气道:“观大人全无吃惊之色,想来先前也是此地常客。”
顾之章瞥了一眼老头子,知他话里带刺,也不愿与他斗嘴,上了门口的轿子就走了。一品居门外的拐角处,两个蜷缩着双手的男子盯着那里,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你在此继续盯着,我回宫去禀报娘娘。”
一品居的内里格局,对于当朝大员是心照不宣,但对于那些俸禄低微的密探却是隐藏至深的秘密了。
轿子们在幽深的巷道里七绕八绕,驶入了主道,主道上,一处富丽堂皇的高楼林立。虽是凛冬,但门前整齐,没有一丝积雪更无一丝水渍,足见此楼主人的用心了。
这里是来鹤居,大梁官员的官袍上常绣有白鹤,此处的客源,便可窥一二了。这里,也自然与一品居是竞争之地,但这里与当下的一品居不同,因为这里没有宫内密探。
以往,顾之章及太子,党是一品居的常客,周霖宜及六部尚书是来鹤居的常客。来鹤居与一品居也一南一北,遥遥相对,现在顾之章离了太子,党,太子,党众人自然来了此处。
太常寺长官,大理寺长官,大司农,大鸿胪太仆,宗正等九人围坐一堂,这些都是昔日顾之章提拔的人选,也是昔日太子,党的核心。
自打周霖宜得势后,六部尚书取代了他们成为了太子,党核心成员,他们向来不敢齐聚,暗自担忧惹怒了周霖宜,待到太子登基后,周霖宜拿他们开刀。
他们此刻相聚,原是受六部尚书之邀。他们想着该是周霖宜发表重大讲话了,但是当顾之章满脸得意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没一个人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个人隔着桌对视,你望我,我望你,还是郎中令最先起身,拱手道:“老师似乎走错了地方。”
顾之章冷哼一声,说道:“有六位尚书大人引路,我如何会走错。”这时候,张甫之领着六部尚书进来了,在场的都是朝堂上的老油条,顿时明白了一切。
郎中令立刻笑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各位大人说是不是啊。”接着,整个包厢内,响起了他独自一人尴尬而爽朗的笑容。
菜上桌了,热气腾腾,众人吃的欢愉。席面上,六部尚书与当朝九卿摒弃前嫌,在共筹交错间缔结革命深厚友谊。
大司农起身率领九卿朝顾之章敬道:“来来来,敬老师。”六部尚书也跟着站了起来,“对对对,敬恩师。”
张甫之白了一眼,要是顾之章真的能辅佐萧成渝当上皇帝,这帮孙子估计都能叫他爹。但他转念又想,若他们是孙子,管顾之章叫爹,那他岂不是顾之章的爹,念及此处,他自个儿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入夜,天又飘起了小雪。隆冬之际,人常爱大雪,一则是瑞雪兆丰年,二则是这小雪不易积,易化,路面本就崎岖,在裹杂雪水,上了冻,就更讨人厌了。
中原大道上,自各地汇聚的十一路王爷烦躁的走在泥泞的马道上。十一路王爷皆是外地封王,算是大梁皇室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亲戚。
十一路王爷中,尤以汾阳王,相王,中山王三家势力最盛,为诸王统帅。其中汾阳王,中山王皆是大梁太祖之子,传到今日而不衰,自然是根深蒂固。但相王不一样,他乃是当朝皇帝的弟弟,受封江南。
昔年,皇帝即位之时,第一功臣是顺王,正是顺王的相让,才有了皇帝的顺利登基。这第二功臣,则是相王。但也正是因为顺王,让这位相王的功绩少了些。
相王与顺王不一样,乃是先皇酒醉与宫女所生。因为外家无甚背景,在皇室中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但他聪明,在党争诡谲之时,第一个站在了老皇帝那边。
当年顺王虽然势大,放弃了皇位之争,但党羽势力尤在,虽然是一母同胞,皇帝仍然无法容忍卧榻之地有他人安立。作为亲兄弟,他容忍的底线也得是断了他的双翅,这时候就用得着相王了。
周霖宜为相之前,他正是老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任丞相。相王大力打压先前支持顺王之人,为皇帝立下赫赫战功。见顺王双翅已断,构不成威胁,皇帝自然对有恩于自己的兄弟过意不去,也该有个交代。但相王乃是皇帝的御用大手,自己的得力心腹,做事不能太过,就提拔周霖宜接了他的位置,又因他曾皇室为相,特封地江南,封号相王。
可以说,相王是外地封王里最大的一股势力。两位老王世家,自然也当向他靠齐,中山王靠近道:“祖上定下的规矩,在外封王,没有受召不得进京,我等此次贸然而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相王摇了摇头,弹了弹肩上的飘雪,“无妨,老皇将死,我们等他死后在进去。”
“正是,此行有太子坐镇,皇后把持,就算皇帝真活了,要怪罪,也得怪罪他们。”汾阳王赞同道。
相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老皇帝嘛,是死定了,我了解皇后。至于这皇位嘛,可不一定是太子来当哦。”
“这才有我等十一路王爷进京一事啊。”汾阳王说道。他与中山王以为相王说的是萧成渝以及秦朗之流,但谁说皇帝一定得在他二人中间选择,他相王也是皇子啊,论资排辈,还大他二人一辈呢。
相王并未快速的表露心计,一切都需等局势明朗了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