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在暗中悄悄地进行。六部尚书府上红帐中那氤氲旖旎的灯光传出,虽然饱含富贵,但比起这京城的万家灯火而言,自然微不足道。
深夜,皇帝听完禀报后,打了个哈欠就沉沉的睡去了。人一老,就嗜睡,可至午夜,又突然醒来,怎么都睡不着。
清晨,新晋的太子侧妃起了个大早,太子妃病故,东宫百废待兴。
作为新的女主人,她有权力也有义务重新操理家事,这里对于她来说,好歹是个家。
对于女主人的种种手段,男主人显得难以忍受。往常的府上虽没有井井有条,但弥漫着的那股衰朽的气息正是太子对往日时光的追随。现在周若琳刻意追求新气象,自然让他无法容忍。
东宫是太子府,当家做主的是太子。周若彤在晋王府顺利理家,是因为萧成渝愿意给她这个权力,愿意给她这个自由,但是周若琳却失败了,因为太子不是萧成渝。
周若琳冷冷的望着太子,就在刚刚,太子令人杖责了新的管家。那是她安排上来的,太子转过来,面露讥讽道:“地上的野雉,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难道还想将大树压倒不成?”
“妾身不敢。”周若琳说的有些苦涩。
太子冷哼一声,长袖甩起一阵凉风打在了她的脸上,他离去了。
凤仪宫内,皇后最近忧心忡忡,新任的太子侧妃反倒看上去无喜无忧了。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的身体,不容乐观。”
看着皇后的愁容,周若琳知道,那不是装出来的。皇帝皇后不合,这是满朝文武乃至全京城家喻户晓的事情,但现在仔细想来,倒也可笑,斗了大半辈子的冤家,谁说里面只有怨恨没有爱恋的。
皇后虽然悲哀,但周若琳知道,此时此刻,太子才是两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她说:“母后,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一摆手,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说无妨。”
周若琳说:“儿臣始终觉得,我们对于御史大夫的打压是不是太过于激烈了些。”
皇后面色一沉,强势惯了的她,行事向来讨厌她人指手画脚。片刻后,阴沉的面容又渐渐地舒展开来,她心里明白,老皇帝若是走了,人走茶凉,不管自己多强势,总该让位的。
“对于顾之章一事,本宫不是没有思量过。此人为政老练,眼光毒辣,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朝堂之上,互相护持,全赖一个盟字。自打太子妃死后,这个盟便土崩瓦解,与其让他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变数,彼此互相猜忌,不若将他狠狠地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皇后说的平静,但听者能够看出皇后的坚定和毒辣。周若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儿臣不敢自比母后一二,但还是有些看法的。”
“说。”
“如此正是多事之秋,太子有右相和顺王的支持,看似高枕无忧。但是父皇的心思,任谁也难揣测一二,为了不让变故横生,百官的支持是必须的。御史大夫顾之章乃是父皇亲命的大夫,朝中的巨头,多个朋友始终比多个敌人来的划算些。”
皇后笑了,望向周若琳问道:“若是如此,你那爹能同意?”
周若琳双目露出寒光,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既是太子侧妃,既然凡事当以太子为第一考虑,我父亲虽然善于经营,但这为政举措,却是比不上顾之章的。”
周若琳偷偷地望了皇后两眼,见皇后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继续说道:“顾之章倒了,太子若是即位,张甫之那厮以其脾性也必定在朝中难以立足,母后到时候总不希望新皇即位后无人可用?”
皇后沉默了,太子侧妃说的没错,一切为了儿子,儿子当上皇帝,是她最大的心愿。但这皇帝虽说是孤家寡人,可是若是朝堂上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无,这皇位如何能够做稳。
历朝历代,任谁都能明白,皇帝屁股下的龙椅重若泰山。龙椅高,得高到天上去,否则怎能成为天子。但这龙椅也得有人抬,若是没有文武百官,只怕这皇帝都做的不安稳。
若皇帝真的能够一家独大,老皇帝也不会巧妙的费尽心力来安排张甫之,周霖宜与顾之章的平衡之势。皇帝想收权,很简单,不过天子一言。可若权力真的全到了一人手上,难保不会不成为昏君。太子毕竟姓萧,百年之后,也是要面对皇室的列祖列宗的。
皇后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侧妃言之有理,凡事都需个度,本宫做过了。御史府上,还得劳烦你多走动走动了。”
周若琳起身道了个万福,然后说:“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最近,御史大夫顾之章心中不定。先前大朝会上,他一向钦佩敬仰的秦朗冷不丁的打破了晋王萧成渝的大好局势,让他渐渐地越来越看不懂这朝堂了。
之后,晋王妃周若彤不知每日都在忙些什么,神龙见尾不见首。更别提晋王萧成渝了,估计晋王府上的大半人都见不着这个传奇王爷。
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没什么,毕竟王妃行事一向不拘一格,王爷行事又一向神秘,可这对于顾之章而言,就不同了。
刚刚改投阵营的顾之章最需要的正是信任二字,现在,他感到了自晋王府到老秦家组成的同盟外围有着高,耸的城墙,他翻不过去。
正当顾之章胡思乱想心神不定之时,门外传来禀报,说是太子侧妃求见。顾之章当下大手一挥,说道:“就说老夫大病,恕难相见。”
片刻,顾之章又改变了主意,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见见也无妨。顾之章就又说:“有请。”
二人分为宾主落座,相互礼毕后,顾之章命人上茶,只是自顾自的悠悠的喝着茶水,并不多言。周若琳知道,太子妃刚刚病逝,皇后就立马改换同盟,顾之章心里自然不悦,连带着她这个新任的太子侧妃一并敌视。
周若琳开口了,说道:“太子常言,顾大人恩义深重,自当常常走动。奈何东宫大丧,又是大喜,一起一落,其中事态颇为复杂,故而若琳拖到今日才来,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顾之章露出假笑道:“太子妃哪里话!”
顾之章故意没有说太子侧妃,周若琳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假装不知,笑着纠正道:“大夫失口了,若琳只是太子侧妃。”
顾之章的心里一个咯噔,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他表面上无喜无忧的继续冷淡的说道:“老夫并未失口,你乃是右相之女,深得皇后心喜,这太子妃不过是时间的事。”
周若琳不禁叹了一口气,甚至挤出了两滴热泪,她哀声道:“也不怕大人笑话,若琳愿以实情禀报。太子与太子妃情深义重,乃有百年同愿,奈何天不遂人意,中途蒙此大变。若琳嫁入东宫的第一夜,太子曾明言告知,不管妾身出生如何,这太子妃只有一人,那就是顾采薇。”
“他真这么说?”顾之章脱口而问。
周若琳擦了擦眼泪,说道:“全无一句戏言,府上大小全部知晓。”
顾之章也是一阵感动,不禁长叹道:“无论如何,太子还念旧情,老夫甚是欣慰啊。”顾之章意识到了对面来者的身份,自己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合适,就一拱手道:“老夫念女心切,请太子侧妃告罪!”
周若琳摇了摇头,说道:“老大人见外了。”周若琳顿了顿,又说道:“太子殿下重情重义,老大人怎的却全然不顾旧情。”
顾之章听到这里,心里暗笑,果然,无事不来。顾之章详作惊讶道:“太子侧妃何出此言呀?”
周若琳暗叫了一声老狐狸,此人果然是又老又滑,不好搞定,她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顾大人,妾身有一言,还请大人留意!”
“太子侧妃请讲。”
“妾身虽出自右相府,却是太子的人,但来到此处,顾大人始终将我当做政敌之女,不敢敞开心扉!”
顾之章一拱手,道:“您言重了!”
周若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若琳虽是女流之辈,但也不傻,老大人如何瞒我。这烙印,打下了自然就是打下了,就像是妾身出身右相府一样。”
顾之章的面色一暗,周若琳接着说道:“当然也像是大人一样,当了近十年的太,子党党魁,这也是烙印啊。”
顾之章眼中冷光突现,沉声说道:“太子侧妃有话明言。”
周若琳站了起来,准备告辞了,临行前,她露出了嫣然的微笑道:“老大人莫要怪罪,正如先前若琳所言,既然嫁入东宫,为人做事者首要考虑的是太子殿下。妾身自然盼望着殿下能够继承大统,但是也不希望今后太子理政时无人可用。”
说罢,周若琳就款款离去。
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顾之章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顾之章唤来了家仆,说道:“与晋王妃递个口信,就说是新晋的太子侧妃来我府上造访了。”
家仆刚刚领命而去,没一会功夫就退了回来,他说:“老爷,晋王府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