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彤披着一袭素白的拖地笼梅花百水裙一个人坐在中庭的亭子里,春日的夜风凉凉的,宽松的拖地裙罩住了整个石凳,春风撩不开,唯有上好苏绣点染的梅花隐藏在蔼蔼的烟雾中沉浮,显得有些落寞。
流星自漆黑的夜空划过,周若彤和萧成渝同时抬头朝天上望去,,明亮的流星将夜空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拖在其身后的长长的巨尾发出妖异的红光,宛若上苍的伤口。
萧成渝在齐王府皱起了眉,内心总觉忐忑,怕是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周若彤在晋王府皱起了眉,她的内心也是忐忑,莫非冥冥中似有暗示。
凤仪宫,皇后放下了手中的鎏金彩凤碗,然后站起,她得目光追随着流星远去,然后她也远去。
今夜,皇后去了钦天监。
流星划过,老皇帝并未有所察觉,只是猛然间心中一悚,那随身携带的玉珏竟然碎裂。皇帝冷冷的望着地上的玉屑,这是已故太后交与他的信物,说是玉能挡灾。
胡日和望着天上远去的流星,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蛮族巫师说过,天有异象,地有灾变,看来大梁朝气数已尽。年届七十的他抽出腰间弯刀,明晃晃的刀身在他身后那轮冷月的清辉下发寒,他高喝道:“进军!”
无数柄弯刀被抽出,寂静的黑夜猛然间被打碎,万马齐喑如滔滔洪水般席卷而下,摧古拉朽的力量似乎无人可挡。
当老将军胡日和一马当先的挥舞着弯刀咆哮着冲入了垂涎已久的大梁土地和愤恨已久的塞北军营后,哪怕是数十年身经百战的他也傻眼了。
帐,篷一座座的连接,篝火依旧摇曳,锅中还冒着蒸腾的沸水,肉沫子在其间打着圈儿转。一切都符合军营景象,只是人没了。
他妈的,那么多大军去哪了?这是所有将士内心的疑虑。
他妈的,秦朗秦成两父子去哪了?这是主将胡日和心中的疑虑。
怔住的老将胡日和立马警惕起来,他高喝道:“儿郎们小心警惕起来!”
随着老将军一声暴喝,塞外数十万勇猛的蛮军立刻想起了先年秦朗那些刁钻的诡计,立马人人自危起来,大梁的那只老狐狸,狡猾是大大滴。
许久后,众人面面相觑,原本等待的突袭并未发生,后面的望向中间的,中间的望向前面的,前面的望向胡日和,心中同样纳闷的胡日和不知道自己该望谁。
秦家军哪去了,这是在场的所有蛮军心中,共同的疑问。
大梁的仅剩的七万军士,此刻和他们离得不远,他们在蛮军的军营内。
秦成望着空无一人的蛮军军帐,想来此次蛮军怕是倾巢而出。三十万如狼似虎的塞外蛮子冲向仅有七万人镇守的军营,想想这后果都觉脊背发凉,头皮发麻。秦成立刻对身为将领的秦朗说道:“大将军,久处虎穴,实非明举,若是蛮子发觉过来,班师回营,只怕后患无穷。”
秦朗淡定的笑了笑,他说道:“不怕。胡日和有更要紧的地方要去,我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半夜,凌晨还要赶去大小孤山呢。”
秦成顿时蒙了,不赶快跑还要睡上半夜,这是作死呀。他骑着战马,靠近秦朗低声问道:“爹,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胡日和怎的就不会回来?”
“是我们区区七万人马重要,还是大梁的万里江山重要?”秦朗反问道。
秦成顿时恍然大悟,但之后脸上露出了骇然的神色,猛然说道:“爹,儿子请求死战!”
秦朗瞪了他一眼,不悦道:“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还是不成气候,区区七万人马以卵击石,只为了表忠心吗?愚蠢!如此你还不如顺王府里的那俩傻蛋!”
父亲的呵斥让秦成无地自容,但他依旧坚定道:“父亲,如此将通往大梁京城的路让给蛮子,这是亡国呀。”
秦朗又白了一眼,说道:“胡日和他到不了大梁京城!”
秦成不解,仔细思考后,说道:“难道他会去大小孤山全歼我军主力?”
秦朗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已经有了为将之才。”
接着又摇了摇头,说:“他不会去的,否则他就不是胡日和了。”
秦成再次惊呼道:“既然如此,我等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塞外蛮子亡我大梁国。”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扇在秦成脸上。秦朗怒道:“我说过,他到不了大梁,你别小瞧了大梁的皇帝和百姓!”
事情的发展确实如秦朗所料,久等不见敌袭的胡日和突然捋起山羊胡笑了起来,他大手一挥,身后副将以为是撤回去,就喝道:“撤回军营!”
胡日和上去就是一巴掌,副将捂着生疼的脸委屈道:“主帅,你打我作甚?”
胡日和厚重的气息将山羊胡吹的翘起,他怒道:“本帅让你进军,你却撤军,找死不成?”
副将疑惑道:“将军要朝哪里进军?”
啪的又是一巴掌,胡日和指着前方怒道:“那么大的大梁,你竟然问本帅去哪里?”
副将这才反应过来,急呼道:“不可呀,大将军,我军中辎重全在营中,如何舍了军营进军。当下,应当率领全军前往大小孤山,全力歼灭大梁军士,然后回营带上辎重粮草,做好准备后进军大梁!”
胡日和气的吹胡子瞪眼道:“蠢货!没有了辎重,前方的大梁有的是,不会抢吗?现在撤军去大小孤山,势必遭到秦朗那老狐狸的伏击,既然如此,为何不率领主力直捣黄龙?”
闻言,副将这才明白过来。忙吹起进军号角,黑夜中,尘土飞扬,剩下的二十万的蛮军浩浩荡荡的朝大梁京城杀去。
蛮军阵营,已至凌晨,秦朗也率领七万军士出发了,望着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子,秦朗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对方真的派人去了大小孤山做守株待兔的计谋。
月明星稀,二十万的大梁军士走在漆黑的山道密林中,冷风从林中呼啸而来,呜呜的作响。时不时的还有一只只老鸦飞起,沙哑的嘶鸣犹如鬼吼,让所有的大梁军士都心中毛骨悚然起来。
萧保梁望着两边高,耸的山脉,望着那长势丰茂的杂草密林,心中也是一阵紧张。若是敌军在山顶准备好落石,在两侧埋伏预备火攻,那么这种后果将难以承受。
他总算明白秦朗为何如此反对,用现代话来讲,久经磨练的老将秦朗就是个现实主义者,而初出茅庐的他则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对于战场这种变化,他只能默默地祈祷上苍别让理想破灭。
自信满满的萧保君见兄长满脸忧愁,就笑道:“兄长何事忧愁?胜利就在眼前,莫不是苦心这庆功宴不知如何布置?”
萧保梁露出了苦笑,强作镇定道:“自当完胜。”
大军穿行在山林小道里,山路崎岖,又未经开辟,本就难走。再加上深夜急行军,哪怕是领头的萧保梁和萧保君也是疲劳不堪。
时光的流逝就这样慢慢的煎熬着众人,许是过了一万年,萧保梁终于看到了远处遥遥的地平线上的一段露出了曙光。他立刻激动起来,在两山夹缝见见到地平线的一段,说明已到了出口。那曙光,不正是胜利的曙光吗。
看来老天还是眷顾理想主义的。
他刚想高呼,却发现呼声一出口,就被更大的声响掩埋。轰隆隆的巨响自山脉顶端传来,紧跟着的是受惊的战马的嘶鸣声和无数的大梁军士的哭喊求救声。
滚木落石自山顶而落,二十万军马乱作一团,你挤着我,我搡着你,其间夹在着主将萧保梁。萧保梁高喊道:“稳住!稳住!出口就在前面!”
一人的疾呼面对二十万的慌乱毫无作用,萧保君气的抽出佩剑斩杀了身前几个抱头鼠窜的士兵。
嗖嗖的嗡鸣声传来,萧保梁抬头,绝望的发现无数的火箭落入两旁的山林之中。冬季本就干燥,虽已如春,但塞北荒凉,少有雨来,那些山林本就是干柴,一遇烈火,自然是熊熊的燃起。
先是一簇簇火舌起舞,接着是一团团火光缭绕,最后火势连成一片,化作巨龙朝着如蝼蚁般的众生吞噬而来。
糊味儿夹杂着惨叫在高温的炙烤下炖成了一锅乱粥,散发着生命的焦糊味儿。求生的欲,望催使士兵们找寻生路,已经有许多士兵选择朝前奔去。
朝前奔去的士兵们很幸运,他们看到了出口;朝前本去的士兵们很不幸,地平线的露出了太阳的额头,透过柔弱的日光,他们见到了袭来的蛮军。
喊杀声和呼救声自外面和里面同时传了进来,萧保梁双目一黑,他知道,完了。
后有火海,前有十万蛮军,在地狱和天堂的夹缝间,这种看到希望的绝望远比死亡带来的绝望更加恐怖。
渐渐地,太阳全部露了出来,山外面的依旧朝里面冲,山里面的已经不知是向外冲还是向内冲了。向外冲不外乎是死在蛮子的马刀下,向内冲也是死在未尽的火海中。
蛮军的身后,一杆杆大梁军旗飘摇而起。秦朗遥遥的望去,见两山之间火光明晃,浓烟滚滚。
他叹道:“可怜我大梁儿郎呀。”
身后的七万将士见到朝夕相处的同伴受到如此摧残,悲愤的气息如乌云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这种压抑的感觉很难受,急需爆发。
秦朗知道差不多了,就喝道:“儿郎们,干掉蛮子,救我大梁!”
吼!
七万的士兵爆发出十万的威势,一个个怒马扬鞭,挥舞着兵刃朝前方冲去。
秦朗一把拽住装备冲锋的秦成,悲愤的秦成想要甩开父亲的手,却发现父亲年岁虽老,气力上竟大于自己。
秦朗喝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给我鼓足了气吹响军号!”
军号声传来,山内的士兵们听到了熟悉的旋律,以为是幻觉。秦成留着热泪,军号声再次响起。山内的士兵终于知道,这不是幻觉,这是绝境当中最后的希望。
“杀啊!”山内的士兵朝外冲出,一个个如同地狱恶鬼般,他们知道,老将军救他们来了。
此战,两万埋伏的蛮军和十万奔袭而来的蛮军,拢共十二万全灭。二十万大梁军士,被火烧死了五万,死于马刀者七万万,混乱中互相踩踏残杀者一万,总共损伤十三万。
此战,虽是大梁胜了。
此战,却是遥遥远去的胡日和胜了。
死了这么多人,萧保梁和萧保君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秦朗没有杀他们,只是给了他俩每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回,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真正的国难,现在才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