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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梵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念珠的声音慢条斯理的,直到将经念完,他才转过身来, 沏了杯茶。

    蜚蜚跪坐在他正对面的那张桌案旁边, 偷眼打量他。

    他的动作不慢, 而是气定神闲的优雅, 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左脸带着片金色浮雕的面具,露出来的半张脸, 线条偏柔和, 竟比女人还好看!

    鼻子很高,撑着半片面具,有一个山坡似的起伏, 眼睛特别亮,睫毛也重,剑眉更是斜飞入鬓……比蜚蜚见过的所有男人女人都要漂亮。

    明明穿着素白的粗衣, 却丝毫不显落魄, 只让人觉得干净。

    就连顾瑾城, 在看到他的长相时, 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似乎没有想到,一个废物皇子,竟然有这般天人之姿。

    “答案,你找到了?”萧梵屹抿了口茶。

    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冰肌玉骨的手摊开一卷竹简, 专心研读了起来。

    蜚蜚愣了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倒是阿柔,抬眸瞧了萧梵屹一眼,却发现他只是垂眸,看着桌案上的竹简,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可顾瑾城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姐妹俩觉得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你早就知道?”顾瑾城不再用那虚伪的称呼来与他说话,看向他的表情,充满了防备和危险。

    萧梵屹抬眸与他对视一眼,笑了笑。

    他笑的时候,露出来的半边脸有一个小小的酒坑,浑身的香火气似是活了,给人一种慈悲为怀的感觉。

    让人本能地对他产生与遗世独立的外表毫不相干的好感和信任。

    “我和母妃是十年前来的太常寺,那个时候,之后没多久,萧惊尘便入主东宫。”萧梵屹说道,“你说我知不知道?”

    顾瑾城的眼睛眯了起来。

    “说来也巧。”萧梵屹放下书卷,让人传膳,“我刚出生的时候,有个老和尚,说我有佛缘,今上才为我取了梵字,没成想,竟一语成谶。”

    他说话跟打哑谜似的,蜚蜚听不太懂,但想也知道,里面一定有其他的含义。

    尤其在他问过顾瑾城那个问题以后。

    “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阿柔似乎是想劝他。

    但话都说出来了,才想到他是个皇子,自己这样,已然僭越了。

    萧梵屹偏头朝她看过去,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才说道:“我自是信佛的,所以,也信因果报应。”

    笑了笑,他望着顾瑾城:“不知,顾公子怎么看?”

    “我信我自己。”黑衣少年桀骜地说,“想要,就要自己去拿,干等着,佛可不会把它送到手里。”

    萧梵屹深邃的目光望着他,别有深意地说:“佛不会,你会。”

    顾瑾城面色一凛,与他对视。

    他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根本不在乎他的审视和防备一般。

    恰逢此时,宫女捧着膳食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因几人分开坐在四张矮桌上,晚膳自然也有四份。

    蜚蜚原本以为,萧梵屹毕竟是皇子,举手投足大有世外高人的派头,太常寺的晚膳,一定很好吃!

    没想到,不仅菜色和味道都不怎么样,而且,一桌子全是素,连个搭配都不讲究。

    “你、现在算是……俗家弟子?”顾瑾城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堂堂一个皇子,住禅房、念经拜佛还吃素,除了已经皈依佛门,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萧梵屹却说:“并非。”

    “那怎么,席间都不见荤腥?”顾瑾城问。

    “哦。那是因为——寺里太穷了,吃不起肉。”萧梵屹夹起一朵饱满肥;、厚的香菇,说道,“这菇,还是我从书上学了方法,教人发的。”

    三人:“!!!”

    见他们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萧梵屹心情很好:“后院原本有一大块空地,早就被人垦出来种菜了。”

    说完。还感慨一句:“好在寺里人不多,三分地就够吃许久的。”

    “那为什么不顺遍养些家畜?”顾瑾城真诚地发问。

    “佛门清净之地,”萧梵屹说道,“不宜杀生。”

    三人:“……”

    他们两个无比正经地讨论种地和养殖,蜚蜚隐约觉得,方才从萧梵屹身上感受到的仙气儿,此时,正在袅袅升起,并与半空中聚集,最后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捶了她一顿!

    “寺里不好见血,可以抬到外面杀啊。”顾瑾城说,“旁边不是有一个小树林吗?”

    萧梵屹瞧了他一眼,又一次笑了。

    若是寻常人听了这话,早就战战兢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胆子倒不小。

    “方才问你的事情,你还没有说。”萧梵屹放下筷子,望着他,“纳兰夫人当年的真相,你找到了吗?”

    -

    蜚蜚一惊,也吃不下去了。

    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

    阿柔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慰着她,让她不要怕。

    蜚蜚原本不怕,可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难免紧张。

    “找到了。”顾瑾城与他对视,“不然,也不会回京,自然也到不了你这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片树林,应该是你的地盘儿。”

    萧梵屹但笑不语。

    顾瑾城又问:“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那些人是你派的?”

    蜚蜚:“???”

    不能罢?!如果真是他,小姑娘就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只是一个穷守陵的。”萧梵屹说,“能听到些风声是不假,但绝不会那样肆无忌惮,也不会那么蠢。”

    “今日之事,我自会找今上讨个公道。”顾瑾城毅然地说。

    “那……沬州的事呢?”

    萧梵屹步步为营,同时,点到为止,似乎,在等着他咬钩。

    蜚蜚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一脸的茫然。

    但仔细品品,他们似乎在说:曾经因为纳兰夫人的死,而牵连了萧梵屹和他母妃,所以,两人才被关在这里守陵的。

    那么,萧梵屹这样逼问顾瑾城,是想和他联手,好让他借着纳兰夫人之死的真相,来帮自己洗刷冤屈?

    可是,这种事情,主动权从来都不在案子上,而在今上自己的手里。

    ——只有当他想要罚人的时候,那些人才有罪。

    若他不想罚,天大的罪过也可以豁免。

    而萧梵屹母子都已经被罚在这儿十多年了,今上会那么轻易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让他们回去,不就相当于,向全天下宣告,当年今上判错了,以至于让自己的亲儿子在一间破寺庙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吗?

    而且,即便今上迫于无奈,真的这样做了,萧梵屹就能得到他该得到的吗?

    “沬州的情况,比较复杂。”顾瑾城说道,“需从长计议。”

    萧梵屹道:“的确需要从长计议——若你要的只是交代,很显然,今上目前无法给你这样的交代。若要的更多,自然更加难以达成。所以,我能理解。”

    “少装神弄鬼,你怎么知道他给不了?”顾瑾城呛了他一句。

    这个萧梵屹邪性的很,明明一步都没有出过太常寺,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

    寺庙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就算有心打听,也要把人累死!

    而且,他们还没有到京都,消息就已经传到他这里了,恐怕比宫里那位知道得还要快。

    有此手段,根本就不需要利用他们。

    所以,顾瑾城猜想,他是想帮忙——前提是,给他足够多的好处!

    这个家伙,不光长得像狐狸精变的,心窍也狡猾的很。

    “纳兰公致仕后,纳兰一派死的死、退的退,唯独你父顾尚书与纳兰皇后相安无事,”萧梵屹问道,“其中因果,你可知晓?”

    寥寥几句,直击要害。

    他故意将话说的直白而尖锐,犹如在顾瑾城心上扎了一刀。

    “壮士断腕罢了。”顾瑾城说,“我阿娘也好,祖父也好,都是他们粉饰太平的工具。但今上让我彻查此事,不就是想借题发挥,秋后算账吗?”

    只不过,是这秋,多了几个而已。

    此话一出,蜚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地回握住姐姐的手。

    ——她们听到了这么重要的对话,不会被灭口罢?!

    萧梵屹冷淡地掀了掀嘴角。

    左脸戴着半片金色面具,上面漂亮的浮雕和冰冷的表情,与那颠倒众生的笑容两相对比出令人惊艳的嘲讽神态。

    “你就没有想过,十年的时间,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你的茬?”萧梵屹说道,“——他的确是为了秋后算账,但他并不想借题发挥。”

    蜚蜚还是不太明白,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看向顾瑾城。

    他许久没有说话。

    阿柔却道:“要么,是他快不行了,有了更好的人选,所以急着叫萧惊尘让位。要么,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他必须做点什么,敲山震虎。”

    “聪明。”萧梵屹说道,“可你们看看,他像是不行了的样子吗?”

    所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萧梵屹没有第一时间明说,而是慢条斯理地抿茶,看着顾瑾城。

    顾瑾城说道:“与蛊雕军回京述职一事有关?”

    萧梵屹点了点头。

    气氛瞬间凝结了似的,顾瑾城死死握住拳,没忍住,压抑地捶了下桌案。

    “但是,他给不了你的交代,我能给。”萧梵屹放下茶杯,冰肌玉骨的手执起竹简旁的佛珠,气定神闲地念起经来。

    “——就好比,佛给不了我自由,而你能给。”

    -

    江家是靠紫檀佛珠发家的。

    所以,蜚蜚打眼一瞧,就知道,他手上这串佛珠价值连城。

    不仅料好,而雕工极其讲究——每一颗佛珠都是镂空的,刻的是什么,离得远,自然看不清楚,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经文。

    市面上,这种佛珠能卖出天价。

    什么吃不起肉?大忽悠!

    “你怎么给?”顾瑾城瞭他一眼,“别忘了,你现在连那片林子都出不去。”

    萧梵屹也不动怒,清瘦的拇指一颗一颗拨着佛珠。

    “林间刺杀一事,与纳兰夫人之死,完全可以是一件事。”萧梵屹说,“主要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了。”

    他如此直白,倒让顾瑾城心惊。

    “那,你要告诉我,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会让今上如此明目张胆地维护他们。”顾瑾城不太相信他,“难道,他真的放心萧惊尘?”

    今上信得过萧惊尘,可萧惊尘信不过他。

    不然,也不会成天尽琢磨着,如何壮大势力,站稳脚跟。

    萧梵屹也不瞒他,直说道:“我庆云与东胡战争旷日持久,而近年来,我军连连大胜,东胡自知不敌,即日便会派出使臣,来朝商定和谈事宜。”

    “为表诚意,他们打算将黎云郡主嫁给庆云皇室。”萧梵屹道,“先和亲,再和谈。”

    这么大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三位怎的如此惊讶?”萧梵屹理所当然地说,“两国交战,我安插一两个暗探过去,不是很正常的吗?”

    也是。

    蜚蜚心想,九皇子倒是看得起他们,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跟他们说。

    就不怕把他们吓着?

    “太子是不可能娶敌国郡主的,废太子也不行。”萧梵屹说道,“这么重要的关口,你觉得,今上会动国母和继承人?”

    顾瑾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有些难看。

    “这把火,最终能烧到谁身上,就看谁有那个运气,娶到敌国公主了。”萧梵屹玩笑似的口吻,“起码就现在的局势来看,今上还是挺放心这个折了翅的儿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拨弄佛珠的手一直没有停。

    硬木撞击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蜚蜚抬头,悄悄打量萧梵屹。

    觉得他的语气,简直冷静到了叫人害怕的程度——明明是在谈论国;、事,却好像说家长里短那样轻松。

    不过,严格来说,这也的确算是他的家事。

    “那依你的意思,”顾瑾城问道,“怎么做,才能叫今上改变主意?”

    萧梵屹既然都说了,就一定有办法。

    “简单。”萧梵屹转佛珠的手顿了顿,笑出一个小小的酒坑,“敌国公主,你来娶。”

    作者有话要说:  敢娶,腿给你打断。,,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