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远“咯噔”一下屁股挨在堂椅上惊的半天没整出完句:“章大人……是个太监……”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这不可能啊。”
大晏朝有过明文规定,太监不可以正大光明入朝为职,更何况还是个五品武将。
唯独凤明邪不出意外的了然挑眉,章见知原本惊慌的神色化成了冷静默然,提溜起裤子索性昂起头正视向那了若指掌的男人。
“百起司。”小王爷的唇角流露出讪笑,指尖的青枣丢进口中。
众官闻言皆是骇然。
这个由天子一手掌控的权力和情报组织令盛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们闻风丧胆,一个不小心落了把柄在这些阉人手上,全家许都死的莫名其妙无法喊冤,可如今,百起司的小太监潜伏在大军之中就站在众人跟前,别说官堂底下,就连案后的卓大人都额冒细汗,他们是九龙天子的近侍内卫,哪怕是任宰辅也要给百起司三分的颜面。
“章见知是百起司安排在剿匪大军中的人,”凤明邪坐正了身子,终于失了那份懒散闲情,眼底里流过半分的明光带着探究和讽刺意味,“旨是上封给的,还是天子授意?”他的声音并不响,可是在这大堂内好像带起了涟漪,撞在所有人心头。
章见知的眉宇微微一蹙,可见他后槽牙紧咬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欲望,只是那双眼底里骤然积聚恼意,瞧啊,凤小王爷从来滴水不漏,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将他逼上哑口无言的绝境。
你若是承认天子授意,莫非败坏了剿匪军机也是九五之尊的意思?这自然是个杀头的死罪,可你若不承认,那便是百起司中的上封命你成了探子当了细作,欺上瞒下背着九龙至尊暗插眼线——无论章见知承认什么,都逃不出一个“死”字,还罄竹难书。
好个凤明邪。
不抓他是否将红夷大炮出卖贼人,是否暗授情报给敌手,却偏偏抓他受谁指派这把柄。
章见知的眼神犹如堂内的烛火晃动,心跳与火光促闪几近一致,似夜风稍猛就会骤然熄去,而他,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便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伪装下去,章见知的唇角带着细小的抽搐,那意味着他在思忖、在算计,甚至有几分不着边际的心慌意乱。
沉默,弥漫在整个大堂。
凤明邪似乎料到了章见知的心思,现在不开口当然比开口妙,既然已经被戳穿何必自添负债,他咋舌将沾着水渍的青枣缓缓擦拭,漫不经心叹道:“百起司虽说是天子的近侍内卫只受圣上密旨行事,可近年来司中暗勾权贵、中饱私囊不在少数,败了百起司的风气,诚然,作为下属的你是没有资格违抗上封的旨意,杀人栽赃皆是身不由己。”
他倒是很能理解章见知的处境,不过区区司中一个听命太监,除了收下金银美人,上头给什么任务你便只能行什么事,胆敢多问一句便是脑袋也要不得了。
章见知袖中的指尖微微一颤,心头带着不由己的愤懑和无可奈何,凤明邪的话似扯动了他这些年来低眉顺首冷嘲热讽下被迫行事的酸楚竟有些动摇了意志,他眼角余光看向匍匐在地的官吏们,低弱的私语在耳边嘈杂混淆,章见知收回目光瞥向凤明邪,那男人懒散极了,约莫是等的无趣拢袖打了个呵欠——
章见知心头做决唇角一泯,原本紧闭的嘴微微开启,欲言又止,很显然,他暴露了身份百起司便不会再为他打掩护反而巴不得除掉这多出来的一张嘴,倒不如借此机会向凤明邪吐露示好,只要供出旨意的上封,那罪过便不在他身。
章小大人额头黄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呼之欲出,只是舌尖上的音还未落下,就听得“咔”,凤明邪的指尖撞落了茶盏盖,抢在章见知开口前无谓笑道。
“本王没兴趣。”
没兴趣知道你的上封是谁,没兴趣知道他们有什么勾当,更没兴趣知道,是谁送了金银珠宝让你栽赃陷害。
众人心头一惊一骇,男人眉眼轻佻,那些明灿旖旎的纵情放肆在鎏金的长袖飞扬间化成了阴戾蛇信,每一个字眼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物:“本王已经替你老宅备上三十八口棺材,至于你这条命,就留着押解回京交由圣上亲自裁决。”
山海绝路、悬崖峭壁。
章见知闻言瞪目如铜铃,顿声嘶力竭紧绷的神志一松倒抽着空气瘫软下来——天子若是知晓百起司中私设旨意擅自行事,可不是一颗人头那么简单,都说都察院中刑法百般,可及得上百起司的酷刑手段扒皮抽筋,身为司中人,他最是清楚会遭受何等残酷加身,如此一想,脸色骤变苍白如鬼,身体“咚”的倒地爬不起来。
案后的卓大人作为旁听看的是心惊肉跳,明明跟前的男人还一副慵懒轻曼什么都没有做的模样,是啊,小王爷最是擅长那般“先礼后兵”,他从来就没想着要从章见知的口中寻出百起司里谁人作祟,因为——皇家司察,出的半点儿瑕疵都是欺君之过,凤明邪身为天子手足,保的,自然是皇家威严,可惜章见知——不明白,他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实际上抓到的不过是见血封喉的刀子,小王爷戏弄人的本事,大着。
他要你活着,亲眼看自己如何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他开口不杀人,闭口不见血,却足以诽人生不如死。
诛心啊。
给予章见知求生的渴望又笑言断去退路,三十八口棺材早已抬到了曲丰,待天子保了自个儿的颜面后,你,就下阴曹地府和所谓的金银财宝如花美眷,作伴吧。
卓远心跳如擂不敢噎气,凤小王爷修目敛眉,活色生香,雀羽五彩掩映着大晏朝所有的富丽堂皇也同样遮掩腐朽铅华,哈,他不是闲人,他是恶人。
就像百花丛中游曳的毒蛇,有着世上最瑰丽的皮囊最芬芳的信子,用旖旎之语,行恶毒之事。
卓远当然也瞧出来了,章见知不过是只“鸡”,杀鸡是为了给猴看,猴子自然就是堂下还战战兢兢的文武官吏,欺上瞒下贪赃枉法设下圈套构陷朝廷大军还企图威逼利诱收买天子门生,罪无可恕。
可是,小王爷不动声色也不升堂问罪,单单挑了个百起司的章见知来开刀。
跪伏在地的官吏们面面相觑,看着那瘫软无法起身的小太监,他们额头的汗珠啪嗒啪嗒的滴落,小一点儿的官员们哪见过这等仗势,这不双腿打颤手心里全捏的滑溜溜的汗只敢悄悄往地上抹。
而凤明邪呢,侧身仰倒长椅上,鎏金衣衫被夜风吹彻晃晃悠悠,这才一惊一乍的恍然大悟道:“怎么诸位大人还跪着,起来,赐座。”他笑吟吟。
众人只听得身后的堂外“乒乒乓乓”的搁置声,也不知衙役们搬了多少的木凳摆放整齐,可——谁敢?
这跪了大半天才装腔作势的嬉皮笑脸,一出好戏到了现在想着要赐座,众人捶着酸痛双腿摇摇晃晃起身可谁也不敢当真去寻个凳儿坐。
小王爷不按理出牌的路数反而折腾的所有人如坐针毡心慌意乱,生怕说错了半个字儿也给抓着把柄莫名其妙进了八十八层地狱。
凤明邪的目光扫过下头一众不敢动弹的官吏,讪笑道:“不坐便是心虚了,汪大人,说说自个儿何罪之有。”不似一本正经的问罪倒像是胡闹。
正缩在一旁不敢吱声恨不能谁也别发现自己的汪大人浑身一个激灵,险些以为是听错了。
汪平臣,实职通判,主掌一府粮运、家田、水利等事项,他神色惶惶然一变看到身边上下级同僚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下意识的瞥向站在前头的白面书生林大人,书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莫慌、稳着——凤小王爷的手里头并没有多少的真凭实据,再说这两省里的贪赃案子司空见惯若真要一个个抓起来,那可得罢免搁置几十的官员,朝廷没办法应届补这空缺最后就会不了了之,只要稳住了,把贼人的事藏好,盛京城里的达官显贵还没有抖出来,那么所有人最后都会平安无事。
汪大人定了定神陪笑看向凤明邪:“小、小王爷说笑了……下官……”下官可当真是什么都没做过啊,不过就是——汪通判掰着手指,就是当初走了后门花了点银子这才捞上个通判的位子。
凤明邪瞧他吞吞吐吐,低垂下眼睫示意身旁的衙役换上一盏温茶,得,他有很多的时间来蘑菇这一夜。
“你以为本王要你们吐几个脏银子,言几句诋毁话,”莫说莫和顺宁,买官卖官这等事就是在盛京城都屡见不鲜,“百起司中有人勾结了权贵贼匪自然不会是圣上授意,如今将朝廷机要都给拖下了水,在九五至尊面前,哪一分王权富贵可以保得你们平安无事?”凤明邪的言语轻飘飘的,乍一听你不会觉得那是威逼,相反,更像是婉言劝诫,给你三分直言,剩下的七分,自个儿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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