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虚礼。"
我轻轻回应，缓缓直起身子，凝视着他探视的眸光，悠悠启唇，"对你来说是虚礼，可对我来说，却是必须为之。"
虽然一路上我并没有感觉被监视，或者被人跟踪，可我还是小心谨慎并没有把话挑明。
"前辈为琦月做出的牺牲，琦月铭记于心。"
和廑爻成婚之事，若非是老妖怪出手化解，恐怕我这一生，即使后来杀了廑爻报仇雪恨，也彻底没了活下去的念想。
老妖怪何等精明，与我对视的眸光里闪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若无其事的摆摆手，"能让本妖怪做出的牺牲，至今还没有呢。"
微微挑眉后，才再度开口，"活了几千年，如今，就当是过过瘾了，不足为提。"
是啊，之前听他说年轻时去人间走了一遭，可尽看人世间的万物百态了，也没听他说起过什么露水红颜。
当初只道是他不愿推心置腹，如今见他说得尤为感慨，想来，也确实是没什么风尘往事。
活了几千年都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应该有多寂寥啊。
不知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有想过找个伴呢。
可再推己及人，想到自身，又不由得沉沉悲哀起来。
其实做一个散人也没什么不好。
终日如此无忧无虑，闲云野鹤，不用遭受情爱之苦，实在是一大幸事。
倘若他当真有一段红尘之事，如今孤身，岂不是更加令人怜悯？
我有些黯然神伤的垂下眼眸，继而道明来意，"老妖怪，我想，问你求一味药。"
闻言，老妖怪轻轻翻了翻眼皮，"辛辛苦苦上西北山来的人，哪一个不是问本妖怪求药来了？"
这话确实不假。
可我此次前来，却是实在心灰意冷，打定了主意的。
杀廑爻的事是我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会随着北凌夜逝去的时日延长，而越扎越深，也会因为昨夜的事，再也无法拔除。
我虽知他的命门，可有了前车之鉴，我深知自己根本杀不了他，我需要一样东西辅助我。
正思索，眼前的老妖怪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幽幽张口，"冷丹。"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的陈述，那双幽深的瞳眸也一瞬不瞬的盯着我，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
我不置可否的抿抿唇，垂在身侧的双手再一次紧紧握起来，"老妖怪，我不想再等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连多一秒看见廑爻那张脸都会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愤恨与绝望。
从前的莫琦月不是圣人，如今的楼映雪，更加不是了。
老妖怪显然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事，缓缓上前来，竟然伸手来拉我垂在身侧的双手。
我有些怔愣，却没有闪躲。
他将我紧握住的手掌缓缓掰开，动作轻柔，好似一位普普通通，正在安慰自己子女的父亲。
眼前的面孔虽然并没有任何慈祥和蔼的痕迹，可我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关怀。
"莫琦月，你要知道，天道轮回，自古善恶终有报，他虽做了错事，可如此纠缠下去，终究没结果。"
老妖怪虽然没有明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愿意因为我而得罪廑爻，还是因为只是害怕我出事。
又或者说，其实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作为前辈，适当提点我几句罢了。
可我到底还是斩钉截铁，如冰似雪的回应，"我明白，可我无法原谅。"
我与北凌夜、廑爻三人之间，从一开始的相遇便是个错误。
我没有在对的时间里遇见对的人，却终究在错误的时间里，先遇见了错误的人。
谁欠谁的，终究是命盘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了。
若要强说因果，那便也只能从我自己开始算起吧。
倘若没遇见北凌夜，即使是遇见了，没有情根深种，又何来后来的悲哀呢。
刚刚被老妖怪掰开的手掌又情不自禁的收拢，已经略长的手指甲轻轻嵌进掌心的肉里，传来刺痛。
老妖怪将我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再没有接话，只与我擦肩而过，脚步沉沉，气氛也沉沉。
我隐隐感觉他像是有话要说，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于是转身，盯着他颀长的背影静伫良久，沉沉开口，"老妖怪，像你修为如此高深之人也害怕所谓的天谴，我又何尝不是。"
"我不想让任何人因我为难，可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倘若要承受什么业果，便都降临到我头上好了。"
"我只求，你能成全我。"
上次因为清歌而得知冷丹时，我只是认为，既然是她置我于死地，那廑爻也算是受害人。
五百年来，他终日活在亲手杀了我的噩梦里，所以对北凌夜的嫉恨才会疯狂滋长，造成如今的局面。
所以那时即使是明知廑爻杀了北凌夜，可我还是想要选择原谅他，企图他能够迷途知返。
可没想到，到底是我太过天真。
这一回去，便是彻底的万劫不复了。
廑爻所有的不甘，其实全都来自于对我的执念罢了。
就算没有北凌夜，就算他一早便得知真相，他大概也不会轻易放手。
老妖怪沉吟良久，没有说话。
高大的背影立在柔软的天光里，安静得像一个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转身面对我，明知故问的开口，"为了北凌夜？"
可他的语气实在不太像询问，倒更像是一种确定性的试探，就为了等我的回答一般。
我为了什么，他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虽不明所以，猜不透他究竟想说什么，可我还是坚定不移的点点头，从喉咙里发出单音节，"嗯。"
只是点头的同时，却也在心里暗自补充，也为了我自己。
这种事对廑爻来说是天经地义，可于我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听闻我的回答后，老妖怪反而漫不经心的盯着我看了半晌，神色间充满了犹豫。
就在我以为他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给我冷丹的时候，他却不假思索的问了我一句。
"如果北凌夜还活着，你还要杀廑爻吗？"
老妖怪一脸认真的凝视着我，眼里竟没有半分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