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怪朝我走来的步伐并不快，反而有种胸有成竹的淡然，不紧不慢中，夹杂着逗弄的乐趣。
我也自认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可剑尖仍是在距离地面几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我手臂发麻。
短短几秒，我便双手脱力，再也握不住凝霜剑的剑柄，看它直直飞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青青草地上。
虽然明知道老妖怪深不可测的修为，可真正交起手来，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震惊。
可我没有丝毫失神与停顿，直接飞身朝他扑去，却顿在了空中，动弹不得。
老妖怪就站在离我咫尺间的前方，仍然是面带微笑地盯着我，双肩明显耸动，意味不明。
"老妖怪，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刚一问出口，他便格外爽朗地笑出了声。
肩膀也耸动得更为厉害，整张脸都洋溢着浓浓的快意，眼底的戏谑也更为浓郁。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他将长袖往后一摆，双手背在身后，而顿在空中的我，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稳稳降落。
虽然见他如此调笑的姿态，可我仍是心弦紧绷，不敢有丝毫放松。
待我落地，他已经将掉落外地的凝霜剑捡起来，用手抚摸着锋利的剑刃，"可惜了多好的法器啊，糟蹋了。"
我眉头微蹙，听见他继续说:"你这修为远不比从前，还得精进啊！"
这个我不可否认，但仍然觉得他这样说，实在有失公允，"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纵使廑爻在，我二人联手，也未必打得过你。"
闻言，他竟然格外豁达地笑了起来，"莫琦月，你未免太高看我，不是活得越久，修为便越深不可测。"
凝霜剑剑刃何其锋利，可他的手指竟然没有半点伤痕，就像是抚摸着一般的法器。
"虽然廑爻此前和北凌夜一战伤了元气，但这五百年来，他的进步也是不容小觑的。"
他拧眉状似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好似在估量二人的实力，尔后才徐徐开口，"我和他单打独斗的话，也勉强平手吧！"
老妖怪极少像现在这样谦虚，但一语点醒梦中人，我突然意识到，大概是我此前每每受他照顾，所以自然而然将他看得格外强大起来。
若是这世间真有无可匹敌的存在，那岂不是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各界制约与平衡了？
语毕，他直接将凝霜剑扔向我，音调蓦然低沉了许多，"刚才吓到了吧？"
我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却忙不迭伸手接过凝霜剑，面对他的问话，只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如果说，他刚才只是在试探我对他的态度的话，我想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很多事情，都是经不起试探的，比如爱情，友情亦是如此。
可转念一想，他会试探我，是不是也说明了，其实，他也是看重我们之间的交情的？
我正深深思索，他却长叹了口气，眼里升腾起淡淡的惆怅。
"本妖怪活了这么久，做药剂师从来不凭良心，管他求药人是善是恶，管谁生谁死，可唯独在你这件事情上，动了恻隐之心。"
老妖怪突然如此深沉自然地说起往事，倒令我一时无法适从。
他很少会露出这样复杂的表情，但大概也不算复杂，就是无尽怅然与不可思议，外带淡淡自责。
如他所说，他固守了几千年的本心，却为何会因我而破例了呢？
他仿佛是知道我心中所想般，缓缓朝草地边缘走，背影颀长，宽阔中却有种单薄的清瘦。
"在人间走了一遭，也算是看遍了尘世间的爱恨痴缠，可我却从未遇到过一个人，如你这般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是啊，短短八个字，竟然说得分毫不差，我对北凌夜，不正是自取灭亡的下场么？
"我虽寄情于山水之间，甘愿做个闲云野鹤，却也不能免俗。
魔界与妖界的事我无法插手，但实在觉得你太过可怜了些，这才改了一味冷丹里的药材，留你一丝残魂不灭，得以转世重生。"
"所以……真的是你动了恻隐之心……"
我凝望着他立在柔软阳光下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谢谢你，老妖怪。"
"之前知道你洞悉世事，却依然给了沈东尧药丸时，我怪过你。我怪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要不分善恶的应允所有求药人……
可我现在明白了，这个世界本就自有定律，就算当初你制止了沈东尧，我也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成为真正的桃花妖，成为莫琦月。
这是我的命……"
这是我的宿命，我躲也躲不掉，命中注定的，我与北凌夜没结果。
明明想通了很多事情，压在心里的仇恨也如散开的乌云减少了许多，明明应该高兴，应该释怀。
可为何，我却愈发难过了……
眼眶逐渐变得温热，我伸手擦去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对着老妖怪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结果一弯腰，一直强忍的眼泪却顺着眼睫"啪嗒啪嗒"地不停往下坠落。
淡淡的柔光落在眼前的草地上，微风裹挟着老妖怪略显沧桑的声音落入耳朵，"这几百年我一直活在内疚中，如今说出来了，畅快多了！"
我更为心酸感动了，缓缓直起身，泣不成声，"老妖怪，不要再说自己不是好人了，你已经很好了。"
毕竟能够让不问世事的老妖怪动恻隐之心，产生内疚，我是何其幸运啊！
草地里，阳光下的老妖怪始终没有转身，可再出口时，明显带着淡淡的哽咽，"回吧。"
我轻轻"嗯"了声，转身走向一直躺在地上的清歌，她依然紧闭着眼，毫无声息。
蹲下身，伸出手指探向她的脖颈，明显的脉搏跳动，让我放下心来。
清歌虽然为人阴险狡诈，不过被拆穿后也算是坦坦荡荡，她若是死了，不就死无对证了？
我将陷入昏迷的清歌从地上扶起来，架着她站上凝霜剑，蓦然想起此行的目的。
于是冲着老妖怪的背影急切问:"老妖怪，你神通广大，能不能告诉我，纪辰远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