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低低的呼唤声，却犹如响彻在云霄的炸雷，激得我浑身一震，不敢轻易回头去看。
阿爹虽然经常这样唤我，可是其中的感情是在大相径庭。
回到楼府以来，“小雪”二字不过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但像如今这样充满感情的呼唤，上一次已是好久远的事了。
我始终楞在原地，没有动，亦没有说话。
最后楚沐庭双手紧握住我的双肩，坚定地望着我，喃喃安抚，“别怕，我陪你过去。”
从前的北凌夜也总是喜欢说，别怕，有我在。
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抓挠，一阵疼痛难耐。
我移开视线，不去看楚沐庭，而是跟着他的动作，僵硬转身，终于鼓足勇气看向站在门口的阿爹。
他被病魔磨得头发已然大半雪白，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不止十岁，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捉摸不透。
阿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进，目光却好似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
以前的北凌夜偶尔也会这样盯着我，透过我这张脸，寻找莫琦月的影子，而现在阿爹寻找的，是阿娘的影子。
只是，我现在这张融合了前世的脸，他还能看出多少阿娘的神韵来呢？
随着我的不断走进，阿爹的眼眶也越来越红，眼里的水汽愈发浓郁，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楚沐庭将我送到距离阿爹一步之遥的地方，我蓦然拽住他的手，细若蚊语轻声道：“我一个人可以。”
他回头静默地凝视我几秒，终于放开我的手，缓缓退开了。
我深望着眼前的阿爹，不过是数日不见，可他好似已经变得陌生了，看我的眼神既不像从前那般疏远，也不像神志不清时那般爱怜。
更多的，是遥远陌生到不敢置信的愧疚与惋惜。
我不敢再上前一步，反是眼里蓄满了泪水的阿爹，迈着缓慢的步伐，徐徐朝我靠近。
“阿爹……”
喉咙似堵了绵绵密密的棉花，嘴唇翕合间，只喃喃叫了声阿爹，再说不出多余的一个字。
话一出口，他眼里的热泪终于从眼眶滚落，猛然倾身抱住我，老泪纵横。
“小雪……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
哽咽到字眼模糊的声线，带着无法掩饰的苍老与自责。
我知道阿爹指的是什么，从小到大，就连在楼清风这件事情上，他都没有将我的心情考虑进去。
哪怕是牺牲我的幸福，也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儿子。
说实话，面对这样不公平的待遇，我确实是很很他，可除了恨之外，余下的，却是满满的爱。
从始至终的记忆里，阿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伤心自责，悔不当初。
我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就像是活了二十年后，终于找到了所谓家的方向和温馨。
他的体温隔着不算厚实的衣衫传递到我的身上，令我产生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这股冲动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猝不及防，深深将我淹没。
阿爹就这样抱着我不知有多久，他只是重复呢喃地说着对不起，对我感到亏欠，多余的话，再没有。
我终于伸手轻轻拍抚上他宽阔的脊背，轻声细语说了句，“阿爹，没关系。”
话音刚落，阿爹更为泣不成声，抱着我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阿爹毕竟年纪也大了，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又面对妻离子散的惨状，再这样伤心下去，只怕身体也扛不住。
我哽咽着宽慰他，“阿爹，从前的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小雪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放心。”
后来阿爹在庭院里的躺椅上坐下，就像当初喝完药晒太阳那般，静静地躺在上面，望着天空中的云彩。
尔后嗓音低沉而沙哑地开口，“小雪，我生病这段时间，你受累了。”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摸着上面深深浅浅的老茧，不住地摇头，“没有，小雪不累。”
他依然注视着天空，幽幽诉说着自己的。
“小雪，我跟你娘过了大半辈子，她对我总是不温不火。
从前我就想啊，她是不是因为报恩才嫁给我，否则，像她那样美丽的女子怎么可能看上我呢？”
说到这儿，他停了停，没有侧头，却分明是在跟我说话，“对了，我还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和你娘相遇的事情吧？”
语罢，他就要从头说起来。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告诉他，我知道，因为在阿娘去世后，我梦见过她的遭遇。
却突然想到，阿爹并不是真的想告诉我关于他和阿娘的相遇，他只是在以这种方式，缅怀过去罢了。
楚沐庭坐在旁边，就这样静静地和我一起听着阿爹说话。
漫长的时间里，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任何打扰，安静而平和。
他说了很多阿娘的好，包括高冷在他眼里也都是高贵出尘，冷艳不可方物。
最后却听见阿爹突然提起我，“小雪，阿爹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被鬼祟吓住了，自作主张请了道士来家里。
你娘知道后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时候我只当她是对道士有很大成见，现在才知道，我差点儿就害了你们娘俩……”
他突然回过头，苍老的眼瞳紧张而期待地盯着我。
“小雪，爹这辈子活得糊涂啊，对你实在亏欠，没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恨不恨爹？”
我的鼻头泛酸，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恨，我不恨你……”
阿爹终于释怀地笑起来，笑得眼泪也跟着不断从眼眶滑落，看起来滑稽极了。
我伸出手替他擦眼泪，他再度不安地开口，“关于你大哥的事，你也原谅爹吧，爹是迷了心窍，才那么混账啊！”
“阿爹，别这么说，你让女儿如何承受得起。”
阿爹温和地笑着，“爹记得你不是有个叫北凌夜的夫君吗？怎么不见他？
上次是爹不好，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爹这次做主，选个良辰吉时，帮你们把婚礼办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