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儿这个称呼好似已经很久没听见了，一刹那，像突然听见了廑爻叫我“莫儿”，有种分不清我是谁的错觉。
不过楚沐庭并不知道我是莫琦月的事实，我在他眼里不是一直都是楼映雪吗？
他何出此言？
我蹙起眉点点头，“是我。”
纪辰远似乎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他并没有对楚沐庭的反应感到奇怪，而是若无其事地走向阿爹的房间。
“映雪，先看看楼老爷吧。”
我点点头，忙不迭进屋，再没心思去管楚沐庭的言行怪异。
阿爹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几天不见，他又老了许多，面色恢复的不错，就是不知道病情好转了多少。
其实此时此刻，我挺希望阿爹就这样神志不清下去，楼家已经散了，他若是清醒后看见这一切，恐怕又是新一番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他深爱着阿娘，如果让他知道阿娘已经走了，我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楼老爷刚刚吃过了药，我们出去说话吧。”
楚沐庭刻意压低了音量，上前轻轻揽着我的肩，带着我往屋外走。
出了门后，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我才向楚沐庭由衷道谢。
他轻轻摇头，并没有多说任何，只是一脸打量地看了我半晌，最后极其认真地下结论，“楼儿似乎变了。”
这话纪辰远也说过，可我不过刚回来，与他交谈不过才三言两语，他怎么如此敏感。
我轻轻蹙起眉，旁边的纪辰远不以为意地接茬，“刚看见映雪时，我也惊讶了一下，还以为认错人了。”
诶？
纪辰远的意思是……
我似有所悟，举起右手，五指并拢，形成一面镜子，当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也惊讶了片刻。
没想到，恢复了记忆的我，竟然连容貌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倒不是完全变成了莫琦月，而是有了七八分之前的神韵。
虽然以前也听别人说什么我是红颜祸水，长相妖孽，可如今融合了前世的样貌后，竟然变得越发精致了。
我缓缓收回手，心中五味杂陈。
我原本并不打算把自己的一切透露给楚沐庭知道，也许归根到底，他对我而言，终究比不上纪辰远重要和亲近。
可我没想到的是，仅仅不过两日，廑爻就耐不住来找我了。
在他亲昵地叫我“莫儿”时，刚好楚沐庭来看望阿爹，一切好像都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很多事，想隐瞒却隐瞒不了，想避免，也终究避免不了，一如我和北凌夜。
楚沐庭当时并没有问我什么，不过却明显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以及毫不掩饰的小心翼翼。
廑爻看着这偌大的府邸，却只有我们几个人，眼底一闪而过不易察觉的深切自责。
也许当时他只是想让我回到魔界，离开北凌夜，所以才出此下策。
可我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如今看见自己造成的因果，又有些替我感到心疼吧。
纪辰远也很善解人意，虽然依然不可避免地与廑爻斗嘴，但终究没有说漏嘴任何。
否则，楚沐庭应该会直接想要把廑爻轰出门。
在廑爻和纪辰远又几番博弈后的黄昏，毫无意外，前者无一败绩。
一旁的楚沐庭看得津津有味，倒是也想一较高下，在纪辰远又一次战败时，坦言道：“我不妨也试试。”
看习惯了楚沐庭平时的样子，突然见他如此专心致志地下棋倒有些不习惯。
大概是与本身身为军统大帅有关，就连下棋也带着雷厉风行的果断，兵行险招，出其不意。
与步步为营、深思熟虑的纪辰远完全不同，倒跟看似漫不经心的廑爻有些相像。
楚沐庭与廑爻对抗了许久，依然是败下阵来，却毫不扭捏地自认甘拜下风，颇具大将风范。
廑爻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我能感觉出来，他是很高兴的，是与在魔界同纪辰远喝酒下棋时一样的心境。
人间的时间比起异界还是太过短暂了。
廑爻看了看完全黑下来的天色，不由得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
也不知他是在感叹现在，还是过去。
纪辰远大概是也听出了廑爻一语双关的话，神情也逐渐变得复杂，只有楚沐庭一人有些懵懵懂懂。
“我下次再来。”
廑爻对着纪辰远道：“好好照顾莫儿，若有丝毫差池，本尊——”
“别本尊本尊的了，下次来时请你去喝酒，让你尝尝真正的人间美味。”
纪辰远不以为意地打断廑爻，一边挑着眉，一边口吻不耐，“况且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照顾好映雪的。”
廑爻故作冷漠地侧过头，看向一直静默聆听的楚沐庭，不吝夸赞，“没想到凡人中也有上乘者。”
楚沐庭微微一笑，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温和，“之前家父在时，经常和他一起博弈，权当打发时间了。”
除了上次楚沐庭想要招纪辰远去做他的副将时提到过他的父亲，后来便再没有听他说起过。
和父亲博弈，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廑爻颇有些感慨，“之前本尊无聊时，也经常找莫儿下棋。”
纪辰远在魔界又是陪廑爻喝酒又是彻夜下棋的，现在听见他竟然夸赞不过初见的楚沐庭，顿时就有些不爽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的棋艺不行啊？是谁与我不分胜负，逃之夭夭还不好意思见我的？”
纪辰远开始扭曲事实地滔滔不绝，那坚毅的模样好像在说，我就是要让你心里不好受似的。
廑爻与他争辩了几句，随后不耐地一撩袖袍，化作一缕黑烟离开了。
楚沐庭面色镇定地看黑烟完全消失不见了，才喃喃问喜形于色的纪辰远，“廑爻究竟是什么人？”
纪辰远看了看我，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我收起眼瞳深处的落寞，含笑回：“是魔尊，具体的，让纪辰远告诉你吧。”
尔后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却听见楚沐庭细若蚊语的低喃，“如果不方便的话……”
我知道他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我的脚步没停，依然朝着雪苑的方向缓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