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被阿娘教女子礼仪和女红,从不会下棋。
可成为莫琦月开始,我好像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东西。
廑爻更为怔愣,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像是在确定一般,“莫儿,你刚才说什么?”
他明明听清楚了,果然是觉得太突然了么,睡之前我还在责怪他所做的一切,醒来后,却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他是不是以为,我要故作宽心,然后逃走呢?
我暗自在心里揣度,尔后落寞且怆然地勾唇,“廑爻,你说得对,我确实害怕自己后悔。”
如果是在与北凌夜真真正正成为夫妻后,才得知这一切,我恐怕真的会悔不当初。
在西北山上,我竟然还会因为老妖怪的一句玩笑话而担心他的安危,他后来说的解除封印的方法,究竟是真是假呢。
倘若是真的,那他一定要找到我,是出于真心,还是……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越想越觉得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掌控里,没有一个时刻是真正清醒着的。
还是只有现在最冷静啊,在残忍的事实真相的刺激下,不至于依旧头脑发昏,不分对错。
廑爻保持被我握住手掌的姿态良久,最后竟有些喜极而泣的神色,“莫儿,你不怪我?”
一双墨黑的眼瞳里透着浓浓的询问,以及期待欣喜。
完全不怪他是假的,我也不想骗他,“你不该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之前在他眼里,我始终是不明真相的楼映雪,所以我说再多,他都会觉得是我心慈手软。
可是现在,我回来了,我必须毫不掩饰地向他倾吐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那些因我而丧命的人,我都会记得,这些,都是我以后需要偿还的业障。
廑爻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的眼里渐渐泛起水雾,用久违的熟悉眸光注视着我,“莫儿,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听见他这样说,我心里多少终于有些安慰了,可接踵而来的却又是淡淡的抱歉与内疚。
一直以来,他都在为我担心,可我直到刚才还在责怪他。
五百年,如此的深仇大恨,也足够令人改变原本温良的性情了吧。
离开的人永远不知道留下来的人有多痛苦,因为离开了,就彻底解脱了,他变了,我怎么能够怪他呢。
我淡然一笑,由衷道谢,“廑爻,谢谢你,之后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了。”
虽然我说得极为隐晦,可廑爻是聪明人,他懂我的言外之意。
我没办法同他一如从前推心置腹,物是人非,产生的罅隙终究是产生了,并不会因为我回来了而有所改变。
和廑爻一直说话,都没有注意到始终站在旁边的清歌。
她说是奉命来伺候我用晚膳的,没有人让她退下,自然是不敢擅自离开了。
我淡看了一眼一直颔首低眉的清歌,口吻清淡,“你先下去吧。”
“是,莫姑娘。”
她恭敬地行完礼后便低着头退了出去,关门时却状似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在与我眼神相撞后,又连忙闪躲开,故作若无其事地沉着关上门。
我轻轻拧起眉,不免好奇地问廑爻,“清歌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丫头吧?”
闻言,他先是狐疑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尔后伸手探上我的额头,兀自猜测,“莫儿,你是不是还没完全记起来啊?”
我付之一笑,抬手毫不留情打落他的手,径自抬脚往外面走。
我确实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只是清歌素来与我没有什么交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怕我。
貌似之前我也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责罚过她吧,真是奇怪至极。
再次出房间后,不用看四周的景物,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哪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
轻车熟路地来到平时与廑爻一起下棋的地方,他终于彻底相信我完全记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太久没有下棋了,棋艺退步了很多,不多时就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他心情极好地主动收拾好凌乱的棋盘,边抓起一把白棋边调侃我,“莫儿的棋艺不比往日精进了。”
我默默听着,猜完黑棋奇偶后换我先落子,于是漫不经心地落子后才不假思索地点头解释,“太久没碰了。”
其实当初在阿爹的生意萧条后,他歇息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极爱下棋。
他说,棋局就好比商场,每一步都需要细心思量,未雨绸缪,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落子无悔,人生也是如此。
当我知道阿爹以下棋来打发时间时,我也曾毛遂自荐过,想让他教我,陪他一同消磨难捱的时光。
可他却从来,没有应承过。
如今他神志不清了,大概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不知不觉间,我的思绪慢慢飘远,耳边廑爻的声音陡然响起,“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有点小心翼翼试探的韵味,似乎害怕打扰到我的深思。
待我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枚黑子,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我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定下心神纵观棋局,才无奈发现又是一片惨败之势。
眼见大势已去,我索性也不再垂死挣扎了,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器皿,在心里无声感慨。
五百年了,没想到还能和廑爻一起在这里下棋。
廑爻似是有所感应,同时叹息出声,“这几百年里,我只来过一次这里,可每每坐下来,才发现少了你。”
久别重逢终究是有诸多感慨的,我从座位上起身,看着远处的山峦,幽幽道:“廑爻,陪我喝酒吧。”
“莫儿,你不是——”
我眨了眨眼没有解释,自行离开了。
作为莫琦月时,我不会喝酒,作为楼映雪,活了二十年,也不会喝酒,可是现在,我却想喝了。
以前总觉得酒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让我理解的东西,一个人要无聊到什么程度才会拿它当水喝。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不是我不懂,只是时间未到,老天爷不让我懂而已。
我到了屋顶许久,廑爻才迟迟现身,怀里抱着两坛不大不小的酒,神色迟疑且复杂地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