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段家的事情尘埃落定之时,已经是深秋时节。
阿蘅已经不再频繁的出现在白马书院之中,十六岁的前一年,她连旬考都不需要了,只在书院中凭自己的心意来来回回,最后得书院先生的几句评语,就真的是结束了在白马书院之中的岁月。
谢淮安来找阿蘅时,阿蘅正在纠结着要如何劝说自家兄长,提前或是推迟外出游学的日子。
她心中念着温桓来年的死劫,却不敢在兄长面前说出实话来,就阿蘅在这几年中找到的范例,通通都是借助他人之手,才使得那些人改变命数的。但凡是她想要亲自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就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不过也是,她已经是得天之幸,才能侥幸遇见一丝未来,若是再想要奢求其他,那大概只能用贪心不足蛇吞象来形容了。
只可惜阿蘅思索半天,也没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大约是她能借助的对象实在是太少,因而思前想后也是无济于事的。
阿蘅听着下头的丫环说谢淮安前来拜访,连忙让青蕊将人给带到了她的书房。他来的时机太过巧合,正是她需要人帮忙的时候,阿蘅自然是不想错过这个送上门的帮手的。
“你上次问我的事情,我回去又特地打听了一下。先前不是说我哥的那群至交好友中有个姓方的书生么他大概是因为落榜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就不想再继续走科举的路子,可是书院里的先生都认为他的才学已经足够,只是运气上还差了那么一些,便想着让我哥他们去劝劝他。”
结果就劝出了个一同外出游学的计划。
谢淮安过来找阿蘅,是因为谢淮宁他们已经定下了外出游学的日子,虽然还没有同各自的家长表明,但谢淮安因为要蹭船的缘故,就提前知晓了这个日子。
他也知道阿蘅因为某种缘故,对他们这次外出游学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不过是偶然间听他提了几句,就生出追根问底的心思来。
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谢淮安也不介意多和阿蘅说些话。
阿蘅听了谢淮安的话,却忍不住愣了半晌。
依稀记得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事情,似乎在那时的温桓并没有这么早就提到了外出游学的事情。
她还以为会再过上一段时间。
所以前些日子因为段家的事情而一直闷闷不乐的时候,阿蘅都没想过让自己很快振作起来,任由自己沉浸在类似于兔死狐悲的悲伤之中。
要是早知如此,她肯定不会任由自己那般情绪化,肯定会早早的就开始考虑温桓的事情。
放纵自己或许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克制才是最应该做到的。
阿蘅问谢淮安“他们已经,准备好要什么时候离开京都了吗”
谢淮安点点头道“我今天来找你,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我哥他们这次出远门,并不是真的单纯外出游学,而是想要劝说那位方书生,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自然也是能减就减的,这出发的日子就定的比较急。”
“依照我哥的想法,是准备在入冬前后就直接出发的,倘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带着那位方书生一起参加明年的秋试。只是温桓兄长更想等到明年元宵之后再离开,想在外出游学之前还和家人再过一个除夕”
元宵节之后
阿蘅又想到温桓每年元宵节都会给她送的花灯,她其实早就已经不计较当初的事情了,毕竟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而她也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只是她又想着本来就不是自己做错的事情,便也不想率先低头,就这么和温桓僵持下去了。
是不是她去和温桓解开了那道心结以后,温桓就会赞同谢淮宁等人的提议,便不会定下元宵节之后出门了呢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飘荡了一瞬间,转瞬之后,她就将这般不靠谱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即便温桓定下出游的日子,确实和当初元宵节发生的事情有关,那也不代表它就是唯一的理由。
谢淮安迟疑了一下,说出了上一次未曾说出口的话。
“阿蘅,我我是说等我哥他们外出游学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出远门的,短则月,长则两三年,但我肯定还会回来的”
阿蘅眨了下眼睛,她忽然觉得谢淮安咽下的模样很眼熟。
话本里会说出这般话的人,十有是会一去不回的。
她叹了口气,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而是盯着谢淮安又看了许久,才说“你是要和他们一起出发吗倘若是如此的话,你能劝他们改一下离开的时间么”
阿蘅本就是想要借谢淮安之口,去劝说她的兄长,这会儿得知谢淮安与温如故记忆中一般,同样是会与温桓等人同行,就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只是在这一瞬间,她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个驳论。
现在事先已知阿蘅是不能凭借自己去改变他人的命数,只能借由他人之手,一如当初的裴将军。虽然是阿蘅先行提议的,但具体做下这件事情的人是裴音,故而裴将军最后得救。
她这会儿通过谢淮安来劝说温桓等人改变原定离开的那一日,是借谢淮安之手去改变其他人的命数,可是谢淮安的命数本来就是与温桓等人绑在一起,如果使得温桓等人成功避过死劫,那谢淮安的死劫也是同样会被避过的,但这又与前面的结论是相抵触的。
因为如此一来,谢淮安不久成了阿蘅亲自插手改变命数的人了么
那他的命数是不应该被修改的。
就很让人头疼了。
谢淮安挑眉,他不清楚阿蘅现在正为驳论而头疼,只是觉得阿蘅说话时的语气很是熟悉,就和先前在迎客楼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问阿蘅“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当初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可谢淮安也知道阿蘅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特殊之处,他便也只是随意问了一句,甚至都没想过要阿蘅回答。
阿蘅想了又想,有些事情总是烂在心底,也挺不好受的。
既然已经不能和亲近之人全盘托出,那就找个能保守得住秘密的人,同他多说上两句。
而谢淮安在阿蘅眼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往面前的书桌上一趴,半点也不顾及自己眼下的形象,可怜巴巴的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一起走岔路,在山上躲雨的时候,曾听到一对兄弟俩的话,他们有说到溧水上的水匪。”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和我阿兄他们一起出远门,必然是要从溧水上路过的,虽说你们到时候肯定也会带上不少的护卫,可是未曾见过血的普通人,又怎么比得上溧水之上的那些始终在刀尖舔血的水匪呢”
谢淮安自然不会忘记那件事情的。
他略微皱了下眉头,有些不解的反问着阿蘅“我是记得的,但当初我爹将事情上报的时候,朝廷也派了人去溧水上剿匪的,当初去参加剿匪行动的官兵还都得了封赏,想来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溧水作乱了吧”
天真
真是太天真了
阿蘅以为只有从前的自己才会这样天真,但现在看了谢淮安后,才发现这大概是她们的通病了。
她对着谢淮安摇了摇头,说“人们常说除恶务尽,可是人心之险恶,向来是源源不断的。在溧水作乱的那些水匪,虽然在早些年间已经清扫过一次,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怎知不会有人再卷土重来”
“要知道,朝廷至今还没有找出金矿一事的幕后黑手,不是么”
谢淮安发现阿蘅总是能说出一些看似不合理,但仔细思索片刻,又觉得十分合理的事情来。
被阿蘅这么一说后,他突然也怀疑起了溧水上的治安问题来。
他虚心的向阿蘅求教着“所以你才想让我去劝说我哥他们改变出发的日期,好让人提前去清理一遍吗”
不,她只是单纯的认为过了那一天以后,从前的死劫就不会再度出现了。
压根就没有想到让人去清理的事情。
阿蘅心中一动,忽然发现这也未尝不可。
倘若她能找到可以去溧水上清理水匪的人,那只需要在兄长他们出发之前,确保水匪全都已经清理干净,那兄长的死劫自然就成功避过了,而谢淮安也不必成为驳论的那个存在。
只是她应该去找谁帮忙呢
谢淮安迟疑了一下,说“你看裴音如何虽然他如今走的是文官的路子,但他的父亲毕竟是裴将军,故而他在京都武将圈子里还是很有名气的,大多数武将因着长辈的面子,也会给他几分方便。”
恰好京都镇守的那些官兵们,每年也是需要拉出去实地锻炼几次的,通常都是去附近山路上寻山匪或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演习,让裴音帮忙说项,请他们将试炼的地点换成溧水之上,也不是不可以的。
阿蘅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竟是不小心将话给说出了口。
看着谢淮安认真给她出谋划策的模样,阿蘅心中也不是不感动的,但在感动之余,也不由得提起了几分防备之心。这是在谢淮安面前,而且她也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可若是换做了旁人的面前,她还像这次一样,毫无防备的说出心里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不过像这样的小事,她也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继续和谢淮安商量起来。
“你说的裴音,我也觉得裴家兄长是很不错的人选,可是你不知道呀也不知是哪个长辈留下来的恩怨,总之我爹娘他们看我看的可紧了,就是不许我和裴家人打交道,上次我在书院里碰到了裴家兄长,被我娘亲知道后,她愣是拉着我说了整整一个晚上”
对于温三夫人说的那些话,阿蘅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全都没有放在心上的。
但整整一个晚上,都有人在一旁碎碎念,那种感觉也是很让人沉默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阿蘅还是同意了谢淮安的提议,并且还想要自己进去插上一脚。
没办法,她是真的怕了先前考虑到的驳论一说。
总不能为了救自家兄长,就眼睁睁的看着谢淮安去送死的,她是万万做不到那样的事情。
阿蘅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并不打算告诉对方,自己都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她想了想,对谢淮安说“秋天正是赏菊吃螃蟹的时候,我娘总说螃蟹性凉,不许我多吃。要不赶明儿你凑个局,就说请我出去吃螃蟹,然后顺便将裴家兄长也叫上,到时候我们边吃边商量呀”
温三夫人向来是不会制止阿蘅出门吃吃喝喝的。
而且她是真的挺想吃螃蟹的。
谢淮安准备攒局,自然是要准备一番东西的。
人家小姑娘都已经说了是边吃边商量,他总不能让小姑娘连口吃的都弄不到嘴的。虽然上好的螃蟹不易得,但真的想要的话,那也只是多花上一些银两的事情。
他想着这次还要商量事情,便没有将宴席设在自己家中,谁让樊西茂现在还养在他们家中,几年过去了,原先就喜欢胡闹的小孩子,这会儿更是长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也就谢淮安能说他两句,旁的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不听的。
谢淮安可不想将好好的宴席,变成了教导小孩子的地方。
京都的酒楼向来是各有各的特色,能将螃蟹做的好吃的酒楼也不算多,先前他们经常去的那家迎客楼倒是时常会推陈出新,整治一些新鲜菜色,但是他们家的厨子不会做螃蟹,谢淮安走访了几家酒楼后,最后寻摸到了一家街边的小铺子。
店面虽然狭小,但做出来的螃蟹是真的好吃,最重要的是铺子里就能提供上好的螃蟹。
说来开铺子的人,谢淮安也是认得的。
是谢淮宁那一辈的人物,虽然是皇亲国戚,在科举一道上也很有天赋,但在得了个榜眼名次之后,就直接辞官开了家食铺。据说他的心愿就是成为一代名厨。
这个心愿何时能达成,尚且不可知,但他做的饭菜确实是越来越好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