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雪归春正文卷第二百零五章灵前阿蘅面色凝重的望着段府的满室缟素,这是温如故记忆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在那一世里,段夫人虽然很少出现在人前,但至少在温如故死去的时候,她依旧还活着。
远在白马书院的段瑜之也得知了段夫人去世的消息,他快马赶回家中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段老爷已经换上了丧服,正木然的跪在灵前,守着段夫人的尸首,一言不发。
跪在他旁边的段瑜之,也是同样。
府中的大小事宜是段老爷身边的管家在管着,丧事该准备的东西,以及往亲近人家递送丧书之类的事情,虽说主子这会儿不管事情,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不能在如此紧要关头出现纰漏,否则后果必然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娘亲……”阿蘅拽住了温三夫人的衣袖,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那日温三夫人等人得知了段夫人投缳自尽的事情后,既不好直接离去,也不好继续待在段府之中,便派了两拨人出去,一行人往官署的方向去找段老爷,另外一行人则是出城去往白马书院寻段瑜之。
等段老爷匆忙赶回来之后,应了段夫人邀约的这些夫人们才陆陆续续的离开。
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比其他人要晚走一段时间,在段老爷还沉浸在丧妻之痛的时候,她们斟酌一番后,将段夫人的诸多行径都说给了段老爷听,不论对方是否记在心中,她们也是说过之后才离开的。
今日是段夫人的头七,扶灵上山的事情还要再过一些时候。
阿蘅瞥见站在宾客之间的席柔与席夫人,席夫人面上惶惶不安,反倒是站在她下首的席柔望向段瑜之的眼神是愈发坚定。
“瑜之哥哥,我听管家说你自归家之后就滴水不沾,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我想段伯母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希望你如此亏待自己的。”席柔见一旁的段老爷总算是勉强打起心神来招待来客,等人离开之后,才悄悄走到还跪在灵堂前的段瑜之,手上端着特地让下人倒的白开水。
段瑜之神色木然的听着席柔说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回到家中的时候,段夫人已经过了小殓,兰音给她换好了寿衣。
没能在段夫人生前归家,只瞧见了她死后的容颜,白绫将她脖颈之间勒出一道青紫色的痕迹,瞧上去有几分渗人。
“母亲若是能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大概只会拊掌大笑,又怎么会心生不舍……”段瑜之喃喃自语,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母亲向来看不上他的一些做法,初时她也还会想着要劝说他,然而他始终听不进母亲的话,一而再,再而三之下,母亲终究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原本挤在灵前的人,都已经被下人引了出去,屋中只剩下段瑜之与席柔。
席柔瞥了眼默默跪在角落里的兰音,又不甚感兴趣的收回了眼神,温声劝说着段瑜之。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母亲呢!”她停顿了一下,确定段瑜之还在听着她的话,这才继续说道:“我听我娘说,段夫人那天回房之前,与其他人说的都还是你的事情,若不是舍不得你,又怎么会对你的事情一直念念不忘……”
“……我从前听说过一种病症,得了那种病的人,平日里与常人并无两样,但遇事之时,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将事情往最悲观的方向想。人若是满心都是悲观的念头,就会时常生出自裁的想法,偏偏他们生出自裁的想法之时,都是无迹可寻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生出放弃性命的念头。”
段瑜之木木的看向也跟着跪下来的席柔,眼神中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期盼。
“真的是这样吗?”他问着席柔,“母亲她只是得病了,并不是真的想要弃我而去?”
席柔抬手为段瑜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点了点头:“你忘了夫人在上次的生辰宴上就说着自己命不久矣的话了么?她应该那时候就已经得了病,只是这种心理上的病症,如今的大多医师连看都看不出来,更不必说是开药诊治了。”
段瑜之抱住了身旁的席柔,仿佛是抱住了水面上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哑着嗓子说:“如果娘亲没有生病就好了……阿柔,我没有娘亲了……”
“我也……”席柔恨自己一时嘴快,差点就说出不该说的话,她在现世中的母亲因病去世,从小都是跟在父亲身后讨生活的,然而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现在是父母双全,虽然说平日里过的跟单亲家庭似的,但她爹娘确实都还活着。
“我也知道你现在是很难过的,但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向前看的,夫人她心里肯定还是盼着瑜之哥哥能过得更好的……”
阿蘅原本是跟着温三夫人在另一边的厅里的,但恰好赶上席夫人与段老爷说起段夫人生前的事情,似是想要直接定下段瑜之与席柔的婚事。倘若他们不赶在百日热孝内成亲,那成亲的日子就得再往后推延个三年了。
三年的时光,能够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即便席柔在家中没有特地与席夫人说起这件事,她也准备要和段老爷说的,而且还是师出有名的那种说法。
毕竟段夫人投缳之前,恰好与她约好让一对小儿女成亲的事情。
阿蘅知道席夫人的顾虑,但是与她更亲近的人是段夫人。
那些人就在灵堂一院之遥的地方说着段瑜之与席柔的婚事,喜气洋洋的模样与满园缟素截然相反,但凡他们能对段夫人有一点真心在,就不应该在她头七的时候说着这种事情。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们当真是为了完成段夫人的遗愿,可那也完全可以在私下里提起,而不是在满园缟素的背景里,商量起了聘礼嫁妆的事情。
阿蘅听不下去那些事情,又想着她虽与段夫人已经断亲,但往日里的情分也不算是作假的,便想着去段夫人的灵前上一炷香。
谁知她连正堂的大门都还没有踏进,就瞧见了灵前拥抱在一起的男女。
青丝交缠间,无端的生出几分暧昧之意来。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阿蘅还能为他们俩拍掌叫好,然而现下却是在段夫人的灵前,这让阿蘅忍不住想要拂袖而去。
只是阿蘅到底还惦记着段夫人。
她退回到院门口的地方,又吩咐身旁的丫环先行一步,至少得在她进门的时候,让屋里的那两人不要继续抱在一起。
“阿蘅,我没有娘亲了……”
段瑜之已经放开了怀里的席柔,他跪坐在灵前的蒲团上,回望着门口的阿蘅,眼中含着泪光,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阿蘅看着他红了眼眶的模样,蓦然间就想起了温如故失去父母的那一日。
段瑜之绕开府中的其他人,出现在了温如故的面前。
他说了很多安慰温如故的话,其中让她映像最深的便是那句错言。
他对温如故说:“但凡是当母亲的人,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温三夫人之所以会丢下你,也并非是因为她不够疼爱你,或许是因为她和我娘一样,都生病了。”
“人除了身体上的病以外,心里也是会生病的,身体上的病尚且有药可医,可心里生了病,是真正的无药可治。温三夫人只是生病了,迫不得已之下才丢下了你,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相信她定是不会舍得抛下你的。”
不止是在当场的温如故,就连后来才瞧见那段记忆的阿蘅,也都被段瑜之的那番话给感动了。
温如故最难过的便是爹娘因为兄长的去世而缠绵病榻,甚至最后还一命呜呼。
她同样会因为兄长的去世而难过,可死去的亲人永远活在她们的心里,眼下最当紧的难道不应该是活着的人吗?
为什么她可以因为想到爹娘和温柠,就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可爹娘怎么就做不到这些呢!
比起相信爹娘更疼爱兄长,疼爱的程度已经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温如故更愿意相信爹娘是生病了。
因为无药可治的病,所以才会迫不得已丢下她与温柠。
虽然阿蘅现在已经知道爹娘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有人在他们日常饮用的汤药中下了其他的东西,药性相冲之下,才会去世。但她还是很感谢那时候段瑜之给她的安慰。
故而她听着段瑜之的话,思索片刻后,就将记忆中段瑜之说的那些话打乱了顺序,重新组合成了句子,再说给段瑜之听。
话音刚落,阿蘅就看见对面跪坐着的两人面色各异,似乎她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灵前的长明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油灯中的灯芯在燃烧,也只有在一片寂静之中,才能听见那般的声音。
良久之后,段瑜之才抬头看向阿蘅,勉强的笑了笑:“阿蘅同阿柔竟是一般说法,我原本还以为是阿柔胡乱说出来哄我高兴的。现下看来,还是我太过孤陋寡闻了。”
听出了他话中的关键之处,阿蘅不由得将视线停留在了一旁的席柔身上。
在段瑜之同温如故说起那般话之前,她是从来不知道人心里也会生出病症来,虽说也听说有人无端疯癫,但到底没有将两回事联系到一起去,也还是得了段瑜之的提醒之后,才渐渐对这些事情上心了的。
原来那番话最先也并不是出自段瑜之呀!
阿蘅心底忽然闪过一丝灵光,不等她抓住那片刻的闪光,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在灵前上过了香,她自觉与段瑜之和席柔都没什么好说的,又没话找话的说了两三句之后,这才借着温三夫人的名头,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阿蘅与温三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阿蘅在心中思索片刻,也没能想出先前的那抹灵光到底意味着什么,才将那解不开的迷局抛之脑后,一抬头就瞧见了温三夫人闷闷不乐的模样,这让她心中忍不住生出几丝讶异来。
“娘亲怎么看上去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温三夫人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
因为段夫人去世的缘故,段老爷为其守丧,竟是直接在朝廷那边辞官了,这和段老爷从前的脾气很是不一样。她还以为段老爷最多会请上两三个月的假期,是从未想过他会有辞官的一日。
难不成这世上的人,真的都是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除了这件事以外,她更烦心的是席家的母女。
想当初,席家母女在温府暂住的时候,温三夫人虽然知道阿蘅与席柔相处不过来,但还没有发现席家母女有什么格外不好的地方,然而那样的想法终究是没能保持多久。
温三夫人与阿蘅是一般的想法,即便席夫人是想要完成段夫人的遗愿,可也不该在段夫人尸骨未寒的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就与段老爷商量起两家小儿女的婚事。
段夫人的遗愿。
似温三夫人与温二夫人这样与之相亲近的人,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给忘记吗?
肯定是不能的呀!
她们之所以没有当面提起,想的就是在私下里同段老爷商量一番,如此一来,也能全了两家人的颜面,可谁能想到席夫人会如此的迫不及待呢!
温三夫人轻轻拍了下阿蘅的手背:“阿蘅从前与席家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去,果然还是因为对方的人品不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任凭阿蘅再怎么打听,也没能听她说出其他的话来。
夜里临睡之前,阿蘅如同往常一般,将白日里的所见所闻全都在脑海中复盘一遍,想看看有没有被她遗漏的事情。
大约是因为夜深人静,人的思绪就会更加的天马行空。
阿蘅按照惯例进行的复盘,还真的让她发现了一些不太一般的事情。
段瑜之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她与席柔说出了相似的一番话,且这番话还是他从前未曾听说过的,可阿蘅之所以能说出那些,明明都是从段瑜之那里听来的。
如此说来,那些话最初岂不是出自席柔之口。
但席柔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那样的话,她又不可能去和段瑜之结仇,自然是不可能指名道姓的说对方的母亲心里有病的。
除非,她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一如她现在所面临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