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察觉自己的心有些凌乱。
他也是凡人安能没有走捷径的心?
张泰既是硕儒子弟必有人脉,依靠他定能有所帮助。
但他明知世间的行为都会在开头许下价钱。
有人年少时不知,一次选择便是命运安排的价格。
他如今身是少年心态却成熟,明知走捷径于一种选择而言利大于弊。
可他不想只走那么一条路的。
李寇在春风里静坐半晌,他想起一句话来。
那是历史书里的一句为万千人嘲讽的话。
某个队伍诞生于某个阶层,因此他们必然走上为那个阶层代言的道路。
那么……
“唯有依靠最广大的人,以教育最广大的人为基础,才能走出通天的道路!”李寇当即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也想攀附高枝冲上最高层,可他明知那样的话只怕必为他们所挟持,不过是做了个代言而已。
他是知道古代的读书之人什么秉性,且对人心有一些见地的人。
罢了!
自己的道路终究要从烟火中杀出来!
“但如此助力不可不用,正如我们的建设一样,对别的东西不可不用,不可多用,终究还是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天下稳定!”李寇弯下腰去捡起车把,他牢牢地一步步推着车往别处走去。
张泰去州学前告诫他,这几日是州县二学考察生员的时候。
这就意味着他在这里并无收入。
那便去别处!
李寇又去瓮城外头看人。
读书人不可依靠,古代军队不可依靠。
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自己的实力延伸之初就是八百流民。
曲隽在城头看到李寇徐徐而来,不由笑一声“这厮又来了”。
为防流民再生变厢军出动大批弓箭弹压,姚平康亲帅人马登上城头。
姚平康靠着城池睡得正酣,听言起身一瞧嘟囔了句。
他说:“这厮只看他的人口。”
姚平康对李寇有些怨气。
他不是藏得住话的人,索性拉着曲隽下城头径找李寇。
姚平康见面先要一大碗臊子,而后才抱怨李寇不做正经的事。
他抱怨说道:“县衙的事虽解决了,那两个瓷怂认赎罪,但那两个还在禁牢里等着,大郎既有能耐何不寻经略相公自请查案?整日把这些流民当事的令人齿冷。”
李寇靠着城墙筒手只笑。
曲隽看出端地,连忙请教李寇的看法。
他猜测折可适有别的打算。
“那自寻死路的尸体何在?”李寇问那两个。
姚平康一呆不由挠头:“原来经略使早有分辨?”
爨同知认了“错误”之后那案子便不再棘手,只是妇人乃西夏境内有名望人家的小姐。
然此事于折可适也寻常事情。
他为何至今扣押那两个熬着心腹的性子呢?
李寇判断折可适要以那两人为他寨中暗探。
只是他明确表示那两人是他的人。
这其中恐怕也不少折可适要安插人手在寨中的打算吧?
李寇并不反对折可适安排人手。
他如今空有计划而没有能人协助,折可适的人便在寨中又如何?
那是给他增添助力而已呢。
这时,曲隽很奇怪地透露出了一个消息。
他说最近自平夏城来的老卒可多。
“鲁达那厮是大种的人,经略使留他在渭州当甚么编练提辖,手底下三五十个老卒能济得甚事?!”曲隽挠头道。
李寇心里一奇,莫非要以鲁达掣肘他?!
他心下奇怪脸上不动声色,眯着眼睛瞧着天上的日头。
姚平康不由笑骂道:“你瞧这小子像不像一只小狐狸?”
曲隽一呆连忙细看,笑道:“我看大郎不是小狐狸,他倒像是个修炼千年下山祸害人家的老狐狸精!”
李寇佯作怒道:“仔细那面里给你们下毒!”
两个夯货哈哈大笑均骂道:“最好给哥哥来点催命的毒。”
李寇只好一人一大碗臊子面,且都要干拌加肉。
“你莫以为老哥哥们吃你的便宜,待你小子立寨时,才知哥哥们的用处。”曲隽笑道。
李寇亦笑道:“我若找甚么走马告你们一个敲诈勒索仔细皇帝扒你们的皮!”
姚平康呵呵冷笑:“我就说这厮早知蔡京与张康国都遣人到渭州!”
李寇心头一愕,张康国也派人了?
曲隽一笑:“为讨好天子。”
是了,两人争雄必无所不用其极才对的啊!
这么说来那琉璃盏许有高价?
“不对,只怕那两个权倾天下的未必瞧得上琉璃盏。”李寇细细想恍然大悟,不由道,“名为夺宝实则怕是要为天子先取西军,西军稳则京师稳西军乱则京师乱----只怕围绕折经略去留?”
姚平康道:“俺说你是个老狐狸精来着!”
李寇道:“事后竟不知此意能劳你二位青眼相加于我?”
“瞎说。”曲隽也学了李寇的几句口头禅,回头训斥,“咱们与你小子结交,看的是你不居功傲下,待敌人那股子强硬凶狠,若只看你猜测人心度量阴谋诡计何不与那些官儿们交厚去?”
李寇笑道:“有此本领只怕也是二位哥哥心里的铁憨憨吧?”
姚平康索性抄起勺子又捞一大碗臊子,这厮聪明但嘴巴歹毒得很。
吃他的便是正好解这心头的烦躁。
李寇袖手道:“小弟看来折经略职位稳若泰山!”
哦?
曲隽连忙请教,李寇竖起三根手指讲三个道理。
他说:“其一,无论蔡京还是张康国,他们要的是一头匍匐在他们身侧的猛虎,国朝以文人治天下的,有西军在一侧相位更加稳固,因此他们必不让西军生乱,乱则为政敌大加分数;其二,西军自成体系不同于京师的禁军部队,蔡京也好张康国也好,他们是来谋求合作寻求支持,西军灵魂将校聚集于渭州,足以令那两个大人物忌惮,他们必然要拿出好处来,于西军而言,刘法守熙河路镇压吐蕃诸部,小种镇守秦州策应对吐蕃诸部的镇压,大种镇守庆州与渭州形成对峙,而那位刘仲武嘛,他是深入吐蕃诸部的主将,要依靠将门才能坐得安稳。由此,折经略既不能进中枢担任枢密副使,换到别的地方也不足相比镇守渭州,如此,将门利益最能得到保证,蔡张争雄西军则要保证核心利益,谁能保证西军的核心利益,谁就得到西军的支持。”
姚平康听着连连点头,他家的人也是这样以为。
李寇道:“然而,要达到这一点,便有了第三个问题。”
曲隽听得入神连忙请教:“何?”
“助张驱蔡,或坐视蔡驱张,必然离不开内廷里勾当,内廷者何人?”李寇问。
那两人异口同声叹道:“原来这里还有童贯那厮的事啊?”
“我打听过这个张康国,清流尔,他恐怕打不过蔡京。”李寇看这两个一眼正色警告道,“经略使你二人弹压流民,一为上月故事,二为教你们远离纷争,只怕你二人手中多有蔡、张掌握的小尾巴,他们会借此杀鸡骇猴警告西军将校,况且蔡京何人也?为相多年手握台官日久,他只怕要与西军将军世家较量,借此压低西军将门的要价,你们可不要此事冒出去给那厮当个骇猴子的无辜鸡啊。”
这让曲隽很是不忿。
他倒是看好张康国,毕竟那是圣眷正隆的枢密副使。
“张康国不是蔡京的对手,他是个读书人,清流,依靠党争起家,又依靠皇帝进枢密院的,皇帝又是个……蔡京与童贯,张康国与童贯,还有一个杨戬,你们觉着哪三个关系更近?我只担忧蔡京要打击张康国,正拿他与西军的往来交易作为靶子。”李寇道。
其实,他看好蔡京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历史中的大奸贼一路为相到了靖康之耻前夕了。
何况《水浒传》里也说了,蔡京在水泊中草莽造反时还是宰相。
再者,李寇这时日里请教马姑娘可得了不少朝廷官员履历。
张康国一介书生生性软弱,他主政朝廷也沿用蔡京的执政理念。
这样的人怎能是蔡京的对手和强敌?
曲隽依然对李寇质疑,他总觉着张康国比蔡京对西军好一些。
“弱者思维,折经略他们要像二哥这么想,西军早已被那些达官贵人拆分殆尽。”李寇警告,“斗争历来都是这么残酷,二哥以为张康国待西军好,难道也会以为文人待西军好,天子待西军十分信任的吗?他们眼里只有你死我活何曾有过感情薄厚?我看经略使以你二人为城头巡检十分得当,这是利益的取舍不是远远看到感受到的感情远近。”
姚平康嘟囔:“俺不喜蔡京。”
他不是讨厌蔡京,而是不敢说厌恶皇帝。
李寇道:“当好你们的差事,其余事情那是大人物们的抉择,我与二位哥哥说这些话,也是你们虽有利益取舍,毕竟心有天真烂漫情感远近,否则这些话我宁可忍着也不会说来。”
那两个相顾无言彼此叹气。
他们还当最近总是念叨要重审老卒之案惹怒了折可适了呢。
“大郎安寨之后,一月须留几日,咱们好生吃酒----你小子不吃酒,俺们吃你的酒便是了。”姚平康愤愤不平有些郁闷地道。
正说着便见有数骑自东边逶迤而来,护着一辆葱油小车徐徐进入视野。
那是打京师来的大人物吧?
李寇手搭凉棚看了两眼,看到的却是车后席卷而来的乌云。
轰----
霹雳自东方驾云来,一场雷霆之下的春雨极快降落渭州亟待甘霖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