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平在庭院里踱步, 不时向门口处张望一下。
早上的时候,南侠跟着那个包拯往衙门里去了,他一个错眼不见,云娘居然也跟着去了。
虽然他和云娘有点不同于常人的交情, 也对她有着比常人更深的了解,可正因这一分了解, 他更能明白云娘现在的举动有多么的不同寻常。
云娘并不是一个一心儿女情长的女子, 恰恰相反, 她心狠手辣, 唯我独尊, 绝不允许他人冒犯自己。像是包拯昨天晚上那种态度, 换了旁人, 早就被跺成两截扔下海里喂鲨鱼了。
每次出海, 她的船后都会跟着一群鲨鱼,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吃到新鲜的血肉。
啊不对,现在他们是在岸上, 没有鲨鱼了,所以应该是跺成两截喂狗。
无论是喂什么, 都没有出现过冒犯了她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情况。
想要在大海上称王称霸,没有些血腥手段如何震慑得住群雄。
可是包拯依旧这样全须全尾地存在着,这让蒋平有了一些怀疑。
就算是包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让她见猎心喜, 被这样冒犯, 总应该杀鸡儆猴吧?
可是她居然息事宁人了, 第二天早上还高高兴兴地帮包拯赶马车去了。
难道她真的春心萌动了?
蒋平一阵恶寒,抖落掉满身的鸡皮疙瘩。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她一定在酝酿一场阴谋。
可包拯也不过是一个区区六品的小官,那身大红官服还是皇帝特赐给他的,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云娘图谋呢?
是这次的茶政吗?
蒋平思来想去,觉得就是这个原因了。
可茶政与云娘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大海商,一向都是倒卖丝绸瓷器与西域珍宝的,茶叶这种东西,受不得潮,一斤茶叶才值五十文钱,她一向都不耐烦往船上装。
粮食就更不可能了,海盗的船上每一寸空间都是极度珍贵的,要装上最昂贵的货物,粮食这种又沉又贱的东西不可能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不为了粮食,不为了茶叶,那云娘究竟为了什么要亲近包拯?
总不能是真看上他了吧?
蒋平和包拯没有什么交情,但和南侠交情不错。人是南侠带来的,真要被云娘害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就在蒋平焦躁地踱步的时候,包拯带着展昭和云娘回来了。
包拯依旧穿着那身绯红官服,步履匆匆,云娘跟在他身后,满脸笑意。
看见她脸上的笑,蒋平一。
于是道:“也好,只是麻烦姑娘了。”
云娘笑道:“为大人效劳,是小女子的荣幸。”
在场所有知道她本来面目的人无不胆寒。
包拯嘱咐蒋平道:“那就请蒋义士先去写请柬,云姑娘准备宴席,我和展义士出去一趟。”
展昭问:“去哪?”
包拯道:“如今茶叶成熟,茶法未定,官府迟迟不收购,种茶的园户心中惴惴不安,一定会有私茶买卖。本官先去探访一番黑市的私茶,才能对今年茶叶的收成有所了解。”
展昭笑了:“既然都说是黑市了,又哪能让你给找见。”
包拯道:“所以才要展义士与我同行。展义士号称南侠,常年在江南游走,对这扬州城里的一砖一瓦,想必都了如指掌。”
展昭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在理,就带携你一程吧。”
扬州的私茶黑市设在一处昏暗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小门脸对着外边,外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走进去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巷子两边都是或蹲或坐的茶农,一个盖着厚厚毡布的大筐摆在面前。
买主蹲下来说要看货,才从筐里捻出一撮茶叶来给人看。
包拯和展昭扮作收茶的商人,在巷子里来回游逛,从头走到尾。
只见这些茶农大多精神萎靡,衣衫褴褛,连有客人看货都是一副打不起精神头的样子。
包拯学着茶商的样子,蹲在一个大筐面前:“劳驾,看看货。”
蹲在筐后的茶农掀开眼皮,从筐里捻出一小把茶叶塞给他。
包拯将茶叶凑在鼻子底下,搓了搓,深吸一口气。
他不会分辨茶叶好坏,只得点点头:“不错。”
那茶农闷闷地:“不错就来点。”
包拯问:“怎么卖?”
茶农头也不抬:“你给个价。”
包拯寻思了一下,从前官府从茶农手里收购的茶叶是二十五文一斤,卖给茶商就变做五十六文一斤。此地既然是黑市,那就应该让茶农与茶商两相得利。
于是包拯道:“三十文,你多给我来点。”
他本以为三十文一斤已算是低价,毕竟只比官府的收购价高了五文,还要冒着被官府抓住的风险,茶农必定是不愿意卖的。
他再和茶农讲讲价钱,就能摸清楚如今的茶叶行情了。
谁知那茶农看了他一眼:“带现钱了?”
包拯转头看向展昭,展昭摸了摸荷包:“嗯,带了。”
茶农又问包拯:“你要多少?”
包拯道:“诚心做生意,你多给我来点。”
那茶农拍了拍眼前的大筐:“二百斤,你们都拿去吧。承惠六贯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包拯愣了:“啊?”
他没想到茶农竟然连一口价都不还。
茶农笑眯眯地:“我今天只带了这些,家里还有不少,你还要的话,跟我上家里。”
包拯迟疑:“这……”
看他支支吾吾地,茶农勃然变色:“你不会想赖账吧?”
包拯忙摆手:“不不不,在下只是……”
“六贯钱拿走!”
那茶农扯住包拯的袖子,目光竟有些凶狠:“说好了都拿走!六贯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旁边有别的茶农也被这边的骚乱吸引了注意力,都默默转过头来,盯着包拯和展昭两人。
包拯忙道:“谁能带六贯钱在身上呢?还是等我回家取来……”
“你自己说的有现钱!”
那茶农霍然站起:“他想赖账!”
旁边的茶农也跟着他站起来,慢慢地将展昭和包拯围在一处。
“拿钱!别想赖账!”
展昭道:“行了,老哥哥们,谁能没事背着六贯铜钱在身上呢,坠也把人坠死了。我们没有铜钱,但我们有银子啊。”
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亮光光的银锭子:“看看这是什么?雪花白银!”
围上来的茶农们面上的狠戾渐渐散去,最开始的那个茶农笑开了花:“早说嘛,何必闹成这样呢?”
一把将展昭手里的银锭子抢了过去,藏在怀里,冲着地上那个装茶叶的大筐比划:“拿走,都拿走!以后常来啊!”
展昭笑眯眯地收回手,和包拯一起提着两百斤的大筐往小巷外面走去。
好在他们一人是成名已久的侠客,一人是武力值满值的文曲星君,否则一个两百斤的大筐真不知道该怎么搬回去。
况且出了巷子就有马车等候,不至于要将这样一个大筐徒手搬回云娘的住处。
坐上了马车,包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险!”
展昭笑道:“你才知道黑市凶险?也不听听别人是如何报价的,上来就许人家三十文一斤的价格,人家没有将街坊邻居家几千斤的存货一并卖给你,就算是宅心仁厚了。”
包拯甩了甩被压麻的手:“这一大筐的茶叶,回去该如何处置!”
展昭道:“你们官场不都时兴什么冰碳敬嘛,你和那个什么范大人既然有交情,他那么大的官,家里一定有很多人,你把这茶叶送给他不就行了,也是感,寇相爷想要找人保他,我跟相爷举荐了你。
欧阳春说,你敢不敢来。
有什么不敢的,展昭就来了。
展昭到东京时,包拯还没离京。展昭就蹲在他家房梁上,看他和那个傻头傻脑的包兴一起收拾行李。
好歹也是个官了,居然还这么穷酸,包袱里居然连十两银子都没有。下扬州用的船,居然还是和人借钱雇的。
和谁借的钱?当然是范仲淹。然而范仲淹手里也没钱,所以这钱是范仲淹和一个姓刘的公公借的。
那刘公公也抠抠嗖嗖的,你说你一个皇帝面前的大太监,和谁装穷呢,非说什么皇帝家也没有余粮啊,磨来磨去,就借了五十两。
搞得包拯就雇了一艘打渔的船,展昭之前藏身的那个船舱一股鱼腥味。
直到现在他午夜梦回都梦见自己是一只猫。
跟着包拯的时间越长,展昭就越觉得他有意思。
有意思到他都不想再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了。
欧阳春说的没错,江湖人终究要有个归宿。
如果我手中的剑能够守护什么的话,我希望它能守护一片青天。
展昭拿胳膊肘捅了捅包拯。
“喂,”他问:“你一个月俸禄多少钱?”
包拯疑惑地看着他。
“养不养得起一个护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