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把买到的粮食放在桌子上, 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干活,从不偷懒, 有时候一天能挣一个铜币,有时候能挣两个, 她挣来的钱全部去粮市买了豆子和麦麸, 麦麸和豆子混在一起煮, 她和母亲两个人都能吃饱, 还有富余。
现在人们都开始挣钱了,梅的父亲留下的东西也就有人买了,有时候会有人用一些麦麸来换桌椅,也有人会直接用铜币来买。
梅照例去煮糊糊, 煮这个不费时间,抓两把豆子,再抓一把麦麸, 等水烧沸后搅一搅, 能糊糊煮好了,就能盛出来吃。
她的母亲最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梅不在家的时候, 母亲会整理家里的东西, 打扫清洁。
“妈妈,吃饭了。”梅把两碗糊糊放在桌子上, 又去拿了两把木勺。
“梅, 妈妈明天跟你一起去吧。”梅的母亲一边喝着糊糊, 一边问女儿, “我已经好了,能动了,去了能帮你。”
梅却坚定地摇头:“妈妈,你不用去,我可以的。”
“不累。”
梅说:“还有很多年纪比我小的女孩都在干活呢。”
梅的妈妈有些忧虑:“我是怕这路修不了多久,我们存下来的食物不够度过整个冬天。”
梅抿着唇,她也愁,可愁是没用的。
她们这些普通人想不出办法,
“总能有办法的。”梅大口把糊糊灌进了嘴里,她看起来粗糙了许多,因为没人都被寒风吹,脸上的皮肤总是泛着红,手也磨出了茧子,整个人看起来更瘦了,但肌肉却变得很紧实。
梅的母亲:“可是……”
梅站起来:“妈妈!我会想到办法的!”
她猝不及防的发起火来:“你别再问我了!”
梅的母亲手足无措。
梅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边流泪一边擦眼泪,她不停的喘着气,连站都站不直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哽咽道:“妈妈,我不是冲你,你别生我的气,我出去走一走。”
这个时候,外面还有人在修路,他们每个人都有划分好的区域,如果今天提早完成了任务,就能从长相奇特的人手里拿到新的木牌,分到新的区域。
所以只要不是累极了,他们都在路上赶工,只求能多做一点,多挣一点。
她在城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自从开始修路以后,城里的小混混们都变少了,小混混也要糊口,多数都选择了修路,一到晚上就累得回去睡了,所以夜晚的城市变得不那么危险。
就在梅走到一片空地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里有人在搭棚子。
很多人,他们一看就知道是商人的伙计。
梅站在路边,好奇的看着。
有正在搬运木头的人看到了她,朝她喊道:“你在那干什么?”
梅不觉得有危险,她回答道:“我是路过的!你们在干什么?”
因为现在没人建工,伙计们也只是在搬运材料,所以倒有闲心跟梅多说了几句:“我们在建食堂!”
梅又走过去了一些:“食堂是什么?”
伙计:“让人吃饭的地方。”
梅更奇怪了:“吃饭的地方不是饭店吗?”
伙计笑道:“饭店是大人物,有钱人才去的起的地方,食堂是给我们这么小人物做饭吃的。”
梅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贵吗?”
伙计:“给穷人吃的,贵不起来,一枚铜币就能买二十个豆渣饼。”
伙计又说:“你这样的,一天吃一个豆渣饼就够了。”
梅瞪大了眼睛,她忽然觉得她现在在做梦。
她刚刚还在忧虑路修完了该怎么办,存下来的钱够不够她和母亲一个冬天的口粮,现在就听到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那这个食堂什么时候能卖饼?”梅不清楚豆渣饼究竟是什么,但从字面意思也能明白,就是豆子的渣做出来的饼,那肯定是能吃的!能吃的,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东西!
伙计:“估计你们修完路,这里就建好了。”
梅是恍恍惚惚地走回家的,她一路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走在家门口的时候,梅终于清醒过来,她想,天母没有放弃她的孩子们。
原来领主大人说的是真的,只要他们信天母——甚至不信也可以,天母也会庇佑她的孩子。
毕竟他们家一直没有去礼拜,圣院也很久没有开门了。
天母,真是位仁慈宽容的母神,以前他们就不该信圣灵!圣灵是个坏家伙!
他连自己的信徒都不保佑,每年还要那么多好处。
梅打定主意,以为她和妈妈再也不信圣灵了,她的孩子以后也不能信圣灵。
要信就信天母!
圣灵再坏,总是要听他妈妈的。
第二天,食堂要建起来的消息就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这个好消息让所有人心里的大石头都放下了,这么多天一直愁眉苦脸的人现在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他们休息的时候也会坐在一起聊天,好像生活一下有了奔头,不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
梅也跟一起干活的女孩们坐在一起。
“一枚铜币就能换二十个豆渣饼!那要多少豆渣啊!”
“听说豆子磨出来的除了豆渣还有浆,浆可以做成其它东西,所以食堂也不亏。”
梅连忙问:“做成什么东西?”
“好像是叫豆腐。”女孩说豆腐这两个音的时候似乎有些烫嘴,怎么说都说不好,因此羞愧的低下头,觉得很不好意思。
梅瞪大眼睛。
“听说那个从城堡里出来的厨娘,现在天天在后院做豆腐呢!”
“她说是领主大人告诉她怎么做的。”
梅连忙问:“她愿意教人?”
她可知道,有手艺的人都不愿意教人,她爸爸是个木匠,直到现在都还没收徒弟,就怕收了徒弟,徒弟跟他抢饭吃,他跟梅说过,等他老了做不动了,再找徒弟。
这样待徒弟的时候,徒弟做出来的东西他还能分到钱,拿大头。
女孩:“教的,听说那附近的仆人都去学。”
梅吓了一跳:“她就不怕别人学会了……”
女孩忽然笑着说:“她说是领主大人让她教人的。”
梅:“领主大人!”
女孩:“是啊,她说领主大人不忍心看我们总是吃苦,饿肚子。”
女孩还叹道:“领主大人真好,他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是啊,听说领主大人长得很好看!”
“我们家的药丸是我爸爸领回来的,我没见到领主,早知道我就跟爸爸说让我去领了。”
休息的时间很快结束了,人们都回到了自己岗位上,继续兢兢业业的修路,没有一个人偷懒,就想多做一点,多挣点钱,下雪以后日子好过一些。
而池晏这边,也收到了一批麻衣和一批棉衣。
棉衣当然比麻衣少,也比麻衣保暖,但麻衣也不错,深冬的时候多穿几件麻衣,里面再塞一些干草,也能保暖。
至少不会冻死人。
不仅送来了麻衣,还送来了糖。
老管家还在信里跟池晏说,现在萨克德的日子很好过,卡坨是吃不完的,除此以外,糖厂的运作也很好,乔什冬天之前带着商人们去贩卖硬糖,挣了一大笔钱,这些钱都被兑成大部分银币和金币给池晏送了过来。
酒厂的酒卖的也很好,尤其是天气冷了以后,经常还没到目的地,在沿途的城市就卖干净了。
最后老管家还在信里卖惨,表示自己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问池晏能不能把他接过去,他死也想死在池晏身边,不想孤零零的死在萨克德。
他写得实在是太感人了。
池晏看完还落了两滴泪,觉得老人家只有这一个愿望,自己决不能让对方的愿望落空。
但是管理萨克德的人选池晏心里还没数。
好在老管家在信里也提了——他觉得萨克德现在人少,而且人们都很听话,好管。
在池晏走后,他就开始培养人了。
他觉得特丽丝就很不错。
他在信里细数了特丽丝的好处,虽然特丽丝是个矮人,但是现在人们都很尊重她,而且她很老实,不会阳奉阴违。
池晏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特丽丝是谁。
那个在纺织厂里总是得奖励的女矮人。
池晏虽然不知道特丽丝能不能管理好萨克德,但他相信老管家的眼光,同时觉得萨克德很小,就算出了什么事,处理起来也很容易。
于是他就给管家回了信,并且派艾伯特和卡尔去送信,然后把老管家平安的接过来,顺便再把厨娘安娜一起接过来。
艾伯特和卡尔运气好,不用跟着本地的骑士和卫兵一起被克莱斯特训练,但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他们也在努力适应环境,想为池晏做出贡献。
毕竟换了环境以后,争宠的人又变多了!
以前池晏身边只有他们两个骑士,池晏有什么事也总是会想起他们。
可现在,骑士那么多,各个都人高马大,身体健硕,他们比不过克莱斯特就算了,那是个讨大人喜欢的小白脸,但总不能连这些傻大个都比不上吧?
“大人,那我们去了。”艾伯特挤出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眼神,“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祈求天母保佑您健康。”
卡尔也跟着说:“大人,如果我们遭遇了不测……”
池晏瘫着一张脸,嘴角微微抽搐:“好了,别煽情了,快走。”
他们俩这肉麻的毛病怎么倒现在了还没改?
艾伯特和卡尔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的走了。
池晏不担心他们遇到什么不测,强盗都照软柿子捏,艾伯特和卡尔现在心宽体胖,又生得高大,强盗得多想不开才会抢他们?
而且艾伯特和卡尔都有棉衣,也不怕冷。
除非他们俩自己犯傻,有钢刀有保暖的衣物,还有健壮的马,这样都遇到不测。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老管家现在也很急,他自从让送物资的队伍离开后,就一直坐立不安——他担心池晏还是不把他接过去,自从池晏走后,他就总是睡不好觉。
他当了一辈子管家,好不容易在池晏身边当出点滋味来,又这么快迎来了分别。
不在池晏身边,他这个管家当的有什么滋味呢?
特丽丝看老管家一直在房里踱步,眼睛从看着窗外,似乎盼着下一秒送信的人就回来,马上得到池晏的答复,特丽丝安慰道:“老师,您不用太急,领主大人肯定是会把您接走的。”
老管家不愿意在学生面前露怯,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领主大人肯定记挂着我!”
特丽丝:“……”
老管家忽然把注意力放在了特丽丝身上:“你记得我跟你说的吗?”
特丽丝:“我记得的,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干的。”
特丽丝原本没想过要管理一个城,她以前连族长都不是,只管过纺织厂,可是在老管家日复一日的教导下,她觉得管理一个城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老管家又絮絮叨叨跟特丽丝说了不少。
特丽丝即便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却还是坐在那老老实实的继续听。
老管家最后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就派人来找我,你也别怕,虽然我走了,但斯德丁里这里很近。”
特丽丝朝老管家甜甜一笑:“我知道的老师。”
池晏倒不知道老管家惦记他快惦记成心病了,他正在看克莱斯特训练骑士和卫兵。
这批人是要被克莱斯特训练成冲锋军的,一个个都必须有硬功夫,要能直冲敌方阵营。
不过现在——这群未来的先锋兵,还在苦哈哈的对打,还不敢收着力气,不然一旦被克莱斯特发现,就会被抓住队伍,跟克莱斯特对打。
那就是单方面挨毒打了,跑不掉,躲不了,打不赢,只能护着自己的脑袋,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免得被打出什么好歹来。
这样的高强度训练,确实带来的很多好处。
骑士身上软趴趴的肉变得结实了,连卫兵的拳头都变得有力了。
今天他们可以拿起兵器了。
克莱斯特让魔族扛来了一个箱子,然后当着骑士和卫兵的面打开。
所有人都不敢动,只敢伸长了脖子去看,箱子里是一把又一把泛着寒光的钢刀。
钢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光线。
克莱斯特铁马金戈的坐在一旁,冷着脸说:“按顺序,过来一人挑一把。”
所有人都咽了口唾沫,安斯艾尔是第一个,他不敢打着哆嗦过去,只能抬头挺胸,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走到了箱子前,看也没怎么看,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钢刀。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把铁刀,然而一握在手里,和铁刀就瞬间拉开了距离。
手感完全不一样,他傻傻的抬起刀,刀身倒映出他的脸。
安斯艾尔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刀锋轻轻一划,他还没感觉到痛,一道伤口就出现在他的指尖,鲜血汇聚成珠,滴落到地上。
这样的武器……
这样的武器!
安斯艾尔瞬间抬起头。
克莱斯特却没跟他废话:“挑好了就回去。”
除了对池晏,克莱斯特在谁面前都是这副眼高于顶,冷漠凶狠的模样。
安斯艾尔连忙退下去,所有人都按照顺序挑好了武器,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刀,这么锋利,跟铁刀完全不一样,而且很顺手,刀柄还掺了一圈布条,拿起来也不会觉得手掌勒着疼。
铁刀都是金贵物,骑士们也只有一把用了多年,早就钝了的铁剑。
这样锋利的刀到了他们手里,就像穷人忽然得到了一袋金子。
克莱斯特看所有人都拿上刀了,就说:“既然拿好了,那就练吧。”
所有人都一脸痴呆地看着克莱斯特,怎么练?
克莱斯特自己拿起一把刀,刀尖指向了安斯艾尔:“攻击我。”
安斯艾尔咽了口唾沫,后退了一步:“我……”
这可不是赤手空拳,赤手空拳输了,大不了他挨一顿毒打,这要是输了,克莱斯特如果没收力,他很可能就变成克莱斯特的刀下亡魂了。
他还年轻,还没有娶到阿曼达呢!
他都好多天没见到阿曼达了,不知道阿曼达有没有想他。
克莱斯特冷笑道:“懦夫。”
安斯艾尔哆哆嗦嗦地说:“我不是……”
他不是懦夫!
克莱斯特向前走了一步,而安斯艾尔退无可退。
“连刀都不敢举起来,不是懦夫,你是什么?”
“狗被逼到陌路都知道奋起反抗,你连狗都不如?”
安斯艾尔生平头一次被侮辱,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侮辱,他在退无可退的档口,终于爆呵一声,挥起刀,朝克莱斯特狠狠冲了过去。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克莱斯特却丢掉了他手里的刀。
安斯艾尔这个时候已经退不了了,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以为自己会砍伤克莱斯特,他受不了力!
然而他想象的那一幕没有发生。
克莱斯特抬起一只手,安斯艾尔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是这么发生的,他就已经跪在了地上,刀也从手心脱落,他拿着武器奔向克莱斯特,却被手无寸铁的克莱斯特逼得向孱弱的羊羔一样跪在这里。
克莱斯特轻笑道:“你不是懦夫。”
安斯艾尔抬起头。
他不相信克莱斯特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果然,克莱斯特说出了下一句。
“你是废物。”
安斯艾尔颓然低下头,觉得他这辈子的脸在此时丢光了。
其他人不敢笑,因为他们很清楚,马上就轮到自己了。
克莱斯特看向下一名骑士:“来。”
那名骑士知道自己躲不掉,他也大喊一声,朝克莱斯特砍去,克莱斯特的眉头一皱,他微微弯腰,在对方靠近时如鬼魅般从身后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克莱斯特慢慢用力,对方的双腿渐渐离地,因为窒息脸涨得通红,他胡乱的摆手手和腿,无用的挣扎,他的眼睛也开始充血,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灵魂就要离体的时候,克莱斯特忽然松手,骑士扑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个不听。
而克莱斯特站在他脑袋旁边:“在战场上,你输了,只会比刚刚更惨,对方不会像我一样给你一个痛快。”
骑士不敢置信——刚刚那还叫痛快吗?
克莱斯特:“铁刀会卷刃,不会比你们手里的钢刀更锋利。”
“也不会比我的手更有力气。”
“敌人要砍很多次,才能砍下你的头。”
“捅穿你的肚子以后,要上下划很多次,你才会死。”
克莱斯特捡起对方被掐住时落下的刀,他用刀背拍了拍对方的脸:“到那时,你就会发现,刚刚如果我杀了你,你是多么幸运。”
这些话令骑士和卫兵们不寒而栗。
在这些话的映衬下,似乎死也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克莱斯特:“继续。”
池晏看着克莱斯特用不同的方法训练骑士和卫兵们,觉得自己幸好不是克莱斯特的学生,要不然自己可能已经跟这个老师恩断义绝了。
卡迪在旁边看得也胆战心惊,他也十分庆幸自己只是个贴身男仆,以后不用上战场,不用被克莱斯特指导。
池晏站在隐蔽的地方,轻声问卡迪:“克莱斯特是不是很好看?”
尤其是此时此刻,克莱斯特像是肉食者,而骑士和卫兵都是可怜的羊羔。
卡迪打了个哆嗦,昧着良心说:“好看。”
池晏笑眯眯地说:“我运气真好。”
卡迪一想,觉得也是,克莱斯特越凶残,领主大人不就越安全吗?
好事啊!
于是卡迪真心实意地说:“有克莱斯特大人在,您的安全就不用担心。”
池晏有些忧虑:“他这样会不会太累了?”
毕竟是车轮战。
不过很快池晏就发现自己忧心的很没有道理。
克莱斯特制服一个人花不了两秒。
倒是骑士和卫兵累得不行,一个个都趴在地上不停喘气,汗如雨下,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之前赤手空拳的挨打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自己拿着武器,还要被赤手空拳的人毒打。
太悲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