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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Chapter 87

    池晏带着口罩, 蹲在床边看魔族背后的红色疱疹, 疱疹并不算, 小而细密,遍布魔族全身,唯一的好消息是不会传染到人身上,似乎这种奇怪的病毒只在魔族之间交叉传染, 池晏看着红疹有些眼花, 庆幸自己没有密恐。

    坎贝尔夫人现在已经不敢接近这一块了, 她只能熬一些治疗炎症的草药,其他时候都是人族在照顾魔族们,池晏这才从照顾他们的人嘴里得知, 从他们犯病开始, 就一直浑浑噩噩, 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而且不喝水也不进食。

    因为他们嘴巴闭得太紧,灌也灌不进去。

    伯尼在照顾牙, 牙的情况比其他人都严重,扒开他的头发, 头皮上都是红色的疱疹,指甲缝里也是,并且体温更高,哪怕没有温度计, 人手放上去都能清楚的感觉到烫。

    打个鸡蛋大概都能烫熟。

    池晏问他:“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清醒过?”

    伯尼站在池晏身侧, 低着头, 也不敢去看池晏,小声说:“有时候晚上会睁眼,但不说话,问什么都不回答。”

    他最开始只是急,到了现在,就从急变成了茫然,他没有亲人,只有一个爱人和寥寥几个朋友,牙就是支撑他的全部,牙倒了,他似乎也跟着倒了。

    池晏:“经常给他擦洗身体,要是明天高温再不退的话,就去城堡领酒,用酒给他擦额头腋下。”

    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了,连坎贝尔夫人都没听过见过,束手无策,其他人就更不知道该怎么治疗,即便现在还没有传染到其他种族的身上,但池晏还是让每个照顾魔族的人都要全副武装,带上口罩,手上还要戴手套,进屋子之前都要套上麻布外套,离开的时候要把外套脱掉。

    这些外套都要用沸水煮过,勉强算是高温消毒。

    终于在一个晴天,魔族身上的红色疱疹都爆开了,乌黑的血液从疱疹里流出来,染红了他们的身体,看上去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偏偏他们自己依旧没有反应,还在睡梦中。

    这么久没进食,只有人每天在他们的嘴唇上沾点水,所以一个个都比以前瘦得多,有几个原本就瘦的,现在更是脱了相。

    池晏能做的,也只是让人给魔族们一个相对干净的环境,每天房间都要开窗通风,每个魔族都被安置在不同的房间,避免继续交叉感染。

    这样一来,冬天能做事的人就更少了,因为除了倒下的魔族以外,还得有人照顾他们。

    为了防止意外,除了白天有人照看以外,晚上也得有人照看。

    池晏也想过,会不会克莱斯特蜕变带来的影响?但转念一想又认为不太可能,毕竟克莱斯特不是第一次蜕变,如果蜕变会有这样的影响,克莱斯特也一定会提前告诉他,不会让他毫无准备的面对这样的情况。

    红疹爆掉之后,人们把魔族擦拭干净。

    原本有红疹的地方就开始结痂了。

    陆续有魔族开始醒来,不过清醒的时间很短,每天午夜才会醒那么一两刻钟,即便醒了,也没时间说话,而是疯狂喝水进食,等吃饱喝足,又开始睡。

    但能吃能喝是好事,池晏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点。

    总比不吃不喝,躺在那变成干尸来得强。

    大约是因为有好转,加上红疹结痂,所以坎贝尔夫人也敢武装之后过去查看了,得出的结论是魔族们在逐渐好转,不知道是病毒的时效已经过了,还是他们自身的免疫系统抵抗住了病毒的入侵。

    可是即便如此,池晏还是不放心,坎贝尔夫人对他说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这么久以外都没有除魔族外的其他种族被传染,那么两种可能性中,就只剩下第二种——天灾。

    难道明年又要再经历一次干旱?

    干旱除了和瘟疫一起搭配出现,还会和什么一起出现?

    池晏脑子里忽然蹦出五个字“小冰河时期”。

    夏天大旱和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奇冷无比,就连原本不下雪的地方,都会出现暴降雪天气。

    粮食减产,人口也开始锐减。

    很多动物都熬不过去。

    明朝末年,正是小冰河时期。

    池晏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冬天延续的时间确实一年比一年长,也一年比一年冷,去年的旱灾不是开始和结束,只是最开始的预警而已!

    “可能是我自己吓自己。”池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却已经起了冷汗。

    他只是推测,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但是如果确实如此,他们现在就必须想出应对的方法!

    雪融化后就是水,但土已经被冻上了,没有办法挖蓄水池。

    带来的粮食也不够,如果按照去年的冬季长度,他带来的粮食还有富余,完全能撑到雪化播种,但如果他的推测成真,食物是绝对不够的。

    再加上现在道路都被大雪封了,也不可能再让人去庄园里运送粮食。

    池晏越是想,就越是心慌。

    就好像前路和后路都被堵住,想不出一点办法。

    他发现——每次克莱斯特离开,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事,都成定律了!

    池晏悠悠地叹了口气,他唯一能聊的对象只有老管家,因为他们两都清楚,这事不能说出去。

    在没有解决办法的时候说出去,只会散播恐慌。

    “大人,从明天开始,一天三顿改成一天一顿吧。”管家也只能想出缩衣节食的办法,吃的少点,肚子饿点,总比到最后没得吃,饿死来得好。

    池晏:“但这也不是办法……我还让商人出去买人了……”

    他现在担心的是商人因为天气原因回不来,同时也担心回来了以后,商人带回来的人又要怎么安置。

    要是他能早点知道……就不会让商人们出去了。

    池晏有些后悔,但现在后悔也没办法,只能对管家说:“让有空闲的人去找找哪里的土还没完全冻硬,运土回来在室内种卡坨。”

    好在屋子多。

    原本池晏不准备在这座城种卡坨的,只是现在无计可施,也只能如此了。

    幸好现在城里还没有外人,种卡坨这件事,只能交给他从庄园里带出来的人。

    管家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室内只要有火盆,有人看着,土就不会被冻上,再加上卡坨对阳光的需求并不高,只要温度适宜,它们就会发芽生根。

    其实这种种植方式一直都是有的,冬天的鲜花就是暖房里种出来的,在还没有大棚的时代,暖房是唯一反季节种植的方式。

    只是种植卡坨不是反季节,而是室外的冻土无法耕种,只能在室内种植。

    魔族也慢慢苏醒了,体格最好的最先醒来,并且完全不记得自己生病时发生了什么,身上的疤也掉的差不多,只是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外貌变得更丑了,好在他们自己也不在意。

    城边的房子里都种满了卡坨,卡坨三个月就能收获,依靠现在的存粮,三个月的时间还能撑得下去,如果三个月之后春天能如期而至当然很好,要是三个月后依旧是冬天,那也有食物,能保证城里的人不被饿死。

    牙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伯尼的脸,他全身都没力气,坐也做不起来,看伯尼盯着自己,就艰难地安慰道:“我没事,我睡了多久?”

    伯尼:“十多天了!领主大人还亲自来看过你!”

    说起这个,伯尼就是一脸感况下生病,如果不是因为魔族强大健壮的体格,他们在深渊之下的时候早就死光了。

    伯尼拦住他:“你别动,你要好好休息。”

    这段时间牙都是午夜起来,话都来不及说,灌几口水,狼吞虎咽吃两口东西又倒下去继续睡。

    伯尼觉得牙的胳膊和大腿都肉眼可见的变细了。

    牙也知道自己现在动不了,他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看着伯尼在旁边给他兑温水,又给他准备吃的,心里有些暖,也有些酸。

    在深渊之下的时候,他只是活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就像动物一样,依靠本能活下去,却不知道生命有没有意义。

    时间也没有意义,深渊之下的女魔族看不上他,他连交|配繁衍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他才觉得活的有意义。

    他想,要是他死了,伯尼该有多伤心啊。

    他干活的时候,想到他多干一些,伯尼就能少干一些,他挣到的食物可以填饱他们两个人的肚子,伯尼不用面对危险,他可以护住伯尼。

    他的生命终于有了光彩,从野兽进化成了人。

    伯尼把水杯凑到牙的唇边,他发现牙一直盯着自己看,就说:“怎么了?”

    牙咧开嘴笑:“你瘦了。”

    伯尼没好气地说:“你更瘦!你都快瘦脱了!”

    魔族至少要休息半个月,这半个月他们就是废物,只能让人照顾。

    池晏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怎么储存生存物资上——没想到他还没带着领地里的人奔小康,就差点被天灾打回原形,卡坨的生长不需要操心,它们生命力完全,耐旱耐涝。

    挖储水池是大问题,在室内弄水缸,储水也很有限,打井得等到开春,这个记不得。

    只希望明天春天的时候,打的井能出水。

    好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带了足够的棉被和麻衣,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穿上棉衣,但多裹几层麻衣还是有用的。

    现在也没人嫌弃麻衣穿在身上不舒服。

    带来的藕不知道还能放多久,池晏让安娜弄了一些藕粉,最近每天早上他都会吃一碗藕粉,里面放上面包碎和融化的糖,滋味还挺好的,算是他现在能得到的最甜蜜的安慰。

    明年如果干旱,冬天比现在还冷,估计树林里就找不到猎物了。

    等雪化了,要是要组织人去打猎,把肉都做成熏肉,等食物匮乏的时候也能吃。

    还要想办法打鱼,做成鱼松和熏鱼,咸鱼是舍不得做的,那得耗费多少盐?

    池晏没想到有一天咸鱼还成了奢侈品。

    池晏越想越觉得自己惨,本来眼看着一切就要走上正轨了,没想到打碎他梦想的不是,而是天灾!

    食物很快从一天三顿,变成了一天一顿,分量还是比之前的一顿多一些的,人们也不抱怨——分量已经很够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并且他们对池晏抱有一种盲目的推崇和信任,似乎池晏永远不会做出错误的决断。

    “今天吃糊糊。”管事的推着木头轮子的小车,小车上是一大桶糊糊,旁边还有个木勺,他把小车从后厨推出来,这栋最大的房子现在变成了食堂,里面摆满了桌椅,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人人面前都摆着碗。

    这些糊糊是用卡坨粉和鱼松熬出来的,有卡坨粉的丝丝甜味,还有鱼松的甜香,因为加了水,所以分量看起来很多,吃到肚子里也有饱腹感,并且很暖和。

    蕾妮打了一碗糊糊,糊糊还很烫,她一边吹一边用勺子喝糊糊,如果运气好能捞到鱼松,那她就要珍惜的慢慢嚼,蕾妮吃了一半,觉得这个分量她还饱不了,于是从布包里拿出一块黑面包,使出吃奶的力气掰下来一小块,泡在糊糊里。

    等泡软就能吃了。

    蕾妮食量大,其他人喝这么大一碗糊糊就够了。

    有些喜欢甜的,还会往糊糊里撒些糖渣。

    他们都有自己的存粮,还是在庄园里存的,分量不少,经常会自己烤些卡坨吃,不过吃卡托的不让人羡慕,能干嚼鱼松的才叫人羡慕——加了香料的鱼松,吃起来又香又耐嚼。

    池晏最近吃的还是馒头——不过是缩水的馒头,或者是掺了卡坨粉的馒头,不过池晏也不挑剔,吃着还行,不难吃,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都艰难。

    管家倒是很喜欢喝糊糊,他年纪大了,牙口变得不好,稍微硬点的东西就嚼不动,现在又没有补牙技术,能吃软的当然最好,喝糊糊也很好,有滋有味,暖和还饱肚子,除了偶尔还吃点刚蒸好的馒头以外,管家现在只吃糊糊。

    天气越来越差了,连日的暴风雪连个磕巴都不打,白天晚上都在下,路上根本不能行走,积雪能到人腰,很多屋子一楼的窗户都不能开,去食堂吃饭成了难题,但是吃饭再难——还是得去啊,不然怎么办?饿死?

    木炭也快烧光了,现在人们都不太敢烧木炭,全都换成了烧木头。

    木头的烟比木炭多,损耗也更大,烟囱经常需要清理。

    一辈子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好像他们以前都生活在其他地方,有时候也会有动物饿昏了头,到城里来找吃的,这些动物也就被捕捉后制成了熏肉干。

    就在池晏以为商人们可能要等开春雪化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商人却出乎意料的回来了——只是离开时他们都坐着马车,意气风发的要去开创新事业,回来的时候却形容萧索,马没了,车没了,带出去的货物也没了,只剩下几个连衣服都变成兽皮的人。

    好歹没把命丢了。

    人倒是带回来了几个,不过跟他们一样,看起来就惨不忍睹。

    这还只是第一批回来的人,前后时间差不过五天,剩下还没回来的人,估计要么等天气好了以后再回来,要么也会这样狼狈的逃回来。

    阿诺德就在这次回来的人里,他是第三个回来的,看起来也没有其他人那样狼狈,至少他的衣服还整齐的穿在身上,带出去的随从,也都安全的跟他一起回到了这里,他们一路走来,双腿陷在雪地里,幸好用兽皮做了简易的靴子,裹在脚上和腿上,用绳子绑起来,不然腿可能就废了。

    等回到温暖的室内,阿诺德才吐出一口长气,觉得自己活了回来,只是他刚喝了一杯热水,还没来得及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池晏就过来见他了。

    于是阿诺德只能放下手里的水杯,想站起来给池晏行礼,只是他膝盖还没打直,池晏的手掌就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坐了回去。

    “不用站起来,外面发生什么了?”池晏坐到阿诺德对面的椅子上,他表情很温和,眼神中没有一丝责怪,大约是最近缩衣节食,池晏脸上的肉也少了,看上去竟然稳重了许多。

    好像他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

    没人可依靠的时候,就必须得自己强硬起来。

    阿诺德有些紧张,他觉得领主大人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到底怎么了他也说不上来。

    阿诺德哭丧着脸说:“大人,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池晏轻声说:“从你们离开这里说起吧。”

    阿诺德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还是说清楚了。

    他们刚出去没多久,就发现周围的几个大城不能进了,城里的人造了反——当然跟这座城的情况不一样,造反的不是苦力,而是领主的家人,一般都是妻子联合儿子,把丈夫看管了起来。

    然后拒绝再向圣院或王室交税,理由也很简单,人都要饿死了,还怎么交税?

    一般领主也都是半推半就被控制了——他们也不想交税啊,给圣院和王室交了税,他们还怎么享受?于是跟家里人一起演了这么一出戏,至于儿子妻子,如果圣院和王室真要算账,到时候送到外地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勉强也能算是个好方法。

    所以城就封了,里面的不许出去,外头的不许进来,城边每天都有卫兵巡逻,在这方面倒是十分大方,一点都不吝啬人手,但是想逃还是能逃出来,只是想进去却很难了。

    阿诺德想尽办法跟卫兵说好话,卫兵转头就把他卖了,他好不容易带着货物离开,不知道碰了多少次壁,终于找到了一个还能进去的城。

    这个城可不得了,不仅居民成了强盗,连领主都成了强盗。

    他被领主请进了城堡,两人聊得还有来有回,阿诺德再怎么警惕,都没想到一个领主,会在半夜扣下他的所有货物,并叫人把他和随从一起扔出了城。

    幸好货物只是一些小麦和黑面包,但一想到这些损失要他自己出,阿诺德的心口就在流血。

    没了马,也没了车,他跟随从只能靠双腿和记忆往回走。

    一路有多艰难阿诺德也说不出口——他一个走南闯北,经历了无数艰难的商人,竟然这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他脸丢的自己都不愿提。

    阿诺德苦涩地说:“大人,现在外面太乱了,我们这些在当地没有根基的小商人太难做生意了。”

    除了阿诺德以外,其他几个商人也是各有各的磨难。

    好像他们踏出这个城,外面就是人间地狱。

    池晏听完所有商人的话以后,觉得七分真,三分假,假的那三分就是外面的艰难程度了,经过商人们的渲染,现在外面比深渊之下还要恐怖,他们宁愿去面对魔族,也不想去面对同胞。

    不过倒是有个商人带了人回来——连货物也一并带回来了。

    这位也没敢走多远,甚至很警惕的不敢去大城,只在附近的镇子和村子上转一转,把快死的,没活路的人一分钱不花的带回来。

    这位人才回来以后看到其他商人的情况,倒是十分得意,觉得自己的胆小怕事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优点,商人们可都没多少家底了,这次的货物损失可是算在他们自己头上的,手里没可换的东西,也没钱,要么想办法赊一些,再出去找机会。

    要么就只能找工作。

    为了胆小怕事的商人简直像是开了屏的孔雀,嘚瑟个没完。

    “哎!你们也太惨了,看看我,既没有花钱,还带回来了人。”

    商人一边嘲笑同伴,一边摇头,十分惋惜地说:“以后啊,你们还是要多听听我的。”

    “我这才是老道商人的做法!”

    然后——

    他被商人们联合起来揍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