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乐宁心里飞快地想着:这个家伙的脑袋没有毛病吧,我们去哪里,他用得着要知道么?我们真跟你说了,你会不会给我们添堵,这还是得两说啊。
然而,苷椛却是实话实说地道:“我们这一行人打算深入西域,攀爬雪山,寻找天山雪莲花,我们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治好武后的病情而已!”
陈纯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此言当真?”
小秋见到主子已然坦白,他索性也和盘托出,道:“那么还有假的么?我们走到蜈蚣岭,便让你们给拦截住了,几番纠缠,也便来到了这里。”
陈纯不禁笑了,语调放得轻柔无比,道:“若是这样的话,我就觉得自己做对了,你们也对了,我们都做对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靳乐宁等三人,都听得糊涂了!人生道上对与错,并非绝对,往往是相对而言,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好现在这一刻你所认为是对的,下一秒钟便是错的。说一句不好听的,说不好这位白面秀士说,靳乐宁他们全做对,说不好就是全错。
小秋问道:“喂,人道,‘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我不是兵,但我发觉要和食古不化的书生聊天,确实是蛮辛苦的一件事!”
陈纯微微叹息:“希望你们不要骗我!”
苷椛道:“我不打诳言,还请先生明言!”
陈纯拱了拱手,又是一声长叹:“我大唐中土上国,本应中宗,以膺正位,但武后纂夺帝位,为巩固权位,不惜贬责杀害忠良,包藏祸心,天地不容!”
靳乐宁听到了这里,心道:观这家伙所言,九成是反对武则天做皇上的了,可是当他听到我们去西域取药,为武后治病,却是说我们做对了!这不是言行相悖么?
果然,小秋当即道:“喂,你要杀就杀,何必多说废话,你明明就不是和我们同一道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何必说这等自相矛盾的话呢?”
陈纯微微一笑:“诸位一定疑惑,我的立场是站在哪一边的吧?”
靳乐宁不禁给了陈纯一记白眼,小秋起哄道:“怎么着,怎么着?读书人就是多事!你爱说就说,不爱说,我们就走!”
陈纯赶忙从蒲团前坐起来,道:“且慢,且慢,我说,我说……只是故事说起来,篇幅太长了,而我又没有给诸位准备可以坐的地方,也没让人为你们备好茶点……”
苷椛道:“先生,直说无妨,长话短说,挑重点简略地说,我们站着听。”
陈纯道:“因为我的家族,历代先辈,均有立志抒写立功报国的宏大远图!他们希望我能够弃文从军,伺机反武,推翻武后的统治,辅助李显,以膺大统!”
靳乐宁点了点头,心道:老一辈都喜欢后辈们出人头地,然后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未能顺遂的意愿,加诸于后辈的身上,借以鞭策他们成长,然而强扭的瓜不甜,多不能如愿以偿;我想这位陈纯阁下,一定因为他家族的长辈逼迫下受不了了,才会脱离家族,摆脱压力吧!
果然不出靳乐宁的所料,陈纯道:“我天性本就烂漫,中了举人之后,便想读书、钓鱼,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至于我入朝为官,辅助君王这些狗屁宏愿,我统统不喜欢,你们细想,武后既已登基,肯定有所部署,贸然逆反之人,哪里能逃得了什么好果子吃?再说,只要坐在皇位者,一心为民,谁当皇上不是一个样么?”
靳乐宁点了点头:武则天虽然是女流,但是见识胆略比李显强多了!
小秋不耐烦地道:“喂喂,谁想听你的心路历程,我只是想知道是哪个家伙派遣你来,对我们不利的。”
“请大伙们静静听,不要急躁……”
陈纯不慌不忙,坐下蒲团,喝了一口清茶,道:“后来,我和族人闹翻了,离家出行,在途中遇上了徐悦、张晓风两位弟兄,一名单眼残疾,另一人壮健雄岸,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徐悦善于骑射,张晓风精通格斗,我们招揽了好一帮亡命之徒,干起了佣兵的勾当,全凭兄弟们之功,我们发展的前景尚可。昨天晚上,你们夜宿的农舍中,正是徐悦射杀二犬,我们担忧在农舍里和你们纠缠,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选择给你们的坐骑服下了一点药,只要你们马行无力,你们便逃不出我们的监控了。而我们就能把握住主动权,选择在适合的地方,适合的时间点,将你们劫持!”
靳乐宁三人心里都道:难怪我们的马儿无力,原来是你们这些家伙下的手。
他们都不吭声,凝神静听,因为陈纯终于说到了事情的正题上了。
陈纯继续道,“你们现在会问,找你们麻烦的雇主是什么人了!”
小秋急道:“呐,这个人是谁?”
陈纯摇了摇头道:“做我们这一行,可不能将雇主的名字泄露出去,请你们原谅。”
苷椛灵机一动,道:“我想,阁下既然肯见我们,显然就是想放我们一马了,我想你一定有自己想法,请你说出你的条件吧。”
“小姐果真是明眼人,和聪明人攀谈,就是省心省事!即便我不说,指使者是谁,我想小姐的心中,估计也琢磨到是谁想对小姐不利了。”陈纯目光移向帐子口处,淡然道,“我没有条件,你们西行取药吧,我不拦你。”
小秋当即道:“哟呵,还有这等事情,你搞这么多,只是和我们见个面而已?”
陈纯点了点头:“我既已是无君无父,天下已不能容我,我迫不得已而落草为寇,只想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杀为富不仁之商,斩为非作歹之徒!我观你们不是坏人,我自是不希望有信义驯良之士,遭到我们的毒手。”
苷椛问道:“可是,你们放过了我们,怎生向雇主交待?”
陈纯笑道:“我无需向任何人交待,因为我本就一闲云野鹤,我不想做的事情,谁能奈我何?当时雇主委托我任务的时候,我便已明言,尽力而为,事若不成,便是天意,他又安能埋怨我?”
“去吧,人生在世,时光荏苒,犹如白驹过隙,做你们想做的事情。你们的马驴只是服用了轻量麻醉药粉,周身乏力而已,十二个时辰之后,药性自会消褪殆尽。”陈纯捂住嘴巴,哈欠连天,又道,“我看书也累了,也想睡上一会儿,看一下自己能否像庄子一样,在梦境中成为变成一只流连花间的蝴蝶,不送了,好走……”
说着,陈纯从矮几上站起,径直走到炭炉边上,添加黑炭。
就这样,三人步出了帐子,离开了血墟佣兵团的驻扎地。
当然了,佣兵团的成员听得他们的老大放走他们,纵然万分不理解,但是老大的话,他们不得不听,只好任由他们离开。
劫后余生,苷椛和小秋都很是欢乐,但是靳乐宁离开陈纯的帐篷后,便是若有所思。
因为陈纯这一句话,可是拨弄响了靳乐宁的心弦,心道:或许,庄周梦蝶的故事是真的,要不是处身在梦境中,我又怎么可能遇得着了你呢?只是自己在这个梦境中,知道历史最后发展的方向,等于开了一个挂,玩一个作弊的游戏……
苷椛侧过头来,一直打量着懵然出神思考的靳乐宁,笑道:“喂,你在想什么,想得是如此地出神?”
靳乐宁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这时候,天色已经更阴沉了,小秋高声道:“走吧,我们得打猎,弄两只肥大的山兔或者是山鸡,烤熟来吃,这是为了庆贺一下我们从酆都鬼门关前走出来!”
苷椛却是回应,道:“今夜看来我们得寻一个树洞,或者是山洞,然后生一堆篝火。要不然入夜以后,我们不被冷死,也会成为其它肉食动物的大餐。”
经过一番寻觅,最后大伙们挑到了两个大树洞作为歇息之处,他们分工合作,捡了不少的柴木,而小秋江湖经验最为老练,负责燃点篝火,熊熊的火焰不多时便是升腾了起来,但是苷椛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是笨手笨脚的主,而靳乐宁虽然杀伤力惊人,但是始终寻不到活的动物,大伙们最后无法如小秋所愿,吃到香喷喷的烤鸡和烤兔了。
那一夜天气很冷,干粮都硬邦邦得像块砖石,连水壶中的水也结成了冰,靳乐宁三人将食物和清水简单地放在火上烤炙,待到水粮均适入口,便草草地食用了,就寝时,苷椛和小秋共用一个树洞,而靳乐宁另外独享一处。
靳乐宁表示很不解,为什么苷椛要和一个小乞丐一起睡,苷椛意识到靳乐宁不解的眼神,石破天惊地告诉了他一个事实:小秋是女子,特意打扮成脏兮兮的男子,无非是少惹路人的目光而已。
当时,靳乐宁惊得目瞪口呆,难怪在怡红院,小秋死活说他身脏体臭,目的就是不想和他共住一间房!
他甚至觉得,苷椛和小秋是否早就认识了呢?为什么她俩的关系会是这么好呢?
这一天夜里,风雪呼呼地非常地大,风声呼啸,视线所及,都是白茫茫地一片,睡到中夜以后,篝火燃尽,寒风刺骨,靳乐宁睡得昏沉朦胧之时,冰冻感已经麻木了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