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丽行李箱递给来接车的司机,自己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看见熟悉的国人面孔,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距离她上次回国已经过了三年多,上次回国她想把蒋逍带出国,这次还是为了蒋逍,但目的却完全不同了。
蒋逍和林冬在一起这件事,段丽也是在两年前才知道。即便长期生活在国外,朋友圈中也有同性好友,但忽然知道自己的孩子选择这条路,段丽还是很意外,以及有些接受不良。
但蒋国平在这件事情上面表现得很平淡,还反言讥讽段丽古板,段丽为了面子反而不得不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这一年多里面,她也的确是慢慢接受了蒋逍与林冬的恋情。
她与蒋逍的交流一很少,大部分都用网络完成。蒋逍与家人的关系都平淡。段丽从前找蒋逍聊近况时,对话大多尴尬。有了林冬在中间,她去找林冬聊天,林冬性格使然,反而自然热络,两人可以聊得很好,让段丽自在许多。
近半年时间里,她和林冬的聊天基本保持在半个月一次,一次半个小时左右。有时候会开视频聊几句,那都是林冬和蒋逍在一起的时候。段丽和蒋逍单独视频时,母子两人基本相顾无言只有尴尬,通过林冬的手机镜头反而能说上几句,关系缓和很多。
就像是现在,段丽看了一眼手机,最近的联系人就是林冬。
林冬礼貌温和,毕业以后在工作中成长一段,办事妥帖的性格也展现出来。单单从这点出发,段丽有时候会想,林冬和蒋逍在一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状态。蒋逍在她的印象中总是生冷坚硬,不好亲近的。
还好是林冬,还好有林冬。段丽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蒋逍今年已经从学校毕业,他和林冬也正式结束了异地恋,以后回到本市就打算和林冬一块儿单独住出去,所以想让家长在一起吃个饭,算是正式过明路,以后互相算认了亲家。
目前国内还不允许同性婚姻,两边家长相互认同已经很难得。
车窗中映着不断倒退的路灯,段丽重新看了一眼手机,刚才有消息提示声响起。她垂眸看见林冬发来的消息。
“阿姨,司机接到你了吗?”
消息再往上一些,是他们昨晚的聊天记录。林冬邀请她去他们现在的房子里住。
段丽不打算住去蒋家,本来是想要直接住在附近酒店的。却没想到林冬主动邀请她过去他和蒋逍的房子住。段丽有些欣喜与期待,同时也有些紧张。
她很久没见蒋逍了,不知道这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随着时间过去,段丽不止一次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夹杂了很多大人情绪,本来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情,回过头去站在蒋逍的角度去想,残酷是显然的。段丽为此日渐感到愧疚,又觉得这种就会影响蒋逍的生活。
她是担心蒋逍会变成蒋国平那样,或?自己这样。人们总是憎恶父母的缺点,却又会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上父母的缺点。
段丽回复了林冬的询问,脑袋往后靠椅背,?为长时间的飞行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开得很平稳,?她被司机叫醒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车外站着林冬和蒋逍,蒋逍正从司机手上接过段丽的行李箱,林冬正牵着一条狗绳,绳子末端有一条中?体型的田园犬,正精神奕奕地盯着车窗看,好像在好奇车里的人是谁。
两人一狗站在一起,透着安宁的温情。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外面的声音少了车窗的隔绝,一下涌了来。
“阿姨,一路辛苦。”林冬说。
段丽笑了笑,又看蒋逍,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小逍。”
蒋逍平淡地说,“妈,上去吧。”
不算热情,但也远远超过了段丽的预期,她的心情放松不少。
段丽往前迈了一步,低头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她的脚边,那条被林冬叫做牛奶的狗子正热情地在闻段丽身上的味道,尾巴摇晃的频率好像要飞起来。
“汤应该已经在保温了,那个西红柿炒鸡蛋也做上,很快的。”林冬在和蒋逍说话,他空余的那只手自然地和蒋逍牵在了一起。
到了两人的住处,出乎段丽预料地有生活气息。明明是两个很年轻的男孩子,但是无论是沙发上的抱枕还是阳台的花花草草,全都是仔细精心打理过的样子。
段丽过来,林冬和蒋逍今晚的晚餐特意丰盛不少,让段丽感觉到了温馨与迎接。但?林冬进入厨房进行收尾,蒋逍站在餐厅摆设碗筷时,母子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段丽这次回来所感受到的氛围,蒋逍与自己相处时候的敌意明显降低,都给了段丽一种也许她能够用这次机会和蒋逍修复关系的印象。即使这个时候的短暂沉默,段丽也没有气馁。
她抬眸看了一眼正在做饭的林冬,主动伸手拉住蒋逍的手臂,让他往自己这边走了几步。
蒋逍看着段丽精致的指甲和紧握着自己手臂的指尖,眉头一皱,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往她那边走了两步,“怎么了?”
段丽低声问他,“林冬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们有讨论过要孩子的事情吗?他家一希望他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吧?我觉得到时候?也可以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蒋逍感到莫名,“我们俩男的在一块儿,想什么孩子?”
“现在国外代孕的技术很好了啊,”段丽还没说完,蒋逍就打断了她。
“我们不考虑这个问题,”蒋逍顿了顿说,“也许等以后政策开放了,我和冬冬会有领养的打算。”
“反正,”蒋逍下了总结,“现在我不想谈这个。”
几年不见,蒋逍真的褪去了许多锐气与锋芒,说话时的口吻也平和不尖锐。段丽本来还想要开口,厨房里林冬推门出来对蒋逍说,“小逍,给阿姨榨点果汁吧,我下午刚买的水果,?看阿姨喜欢喝那种。”
“好。”话题终归是没有继续聊下去。
段丽独自坐到沙发上,目光落到墙角睡在狗窝里的牛奶身上,随后又看自己脚上的拖鞋,白色的,很新,应该是新买的,白色的棉质拖鞋让段丽联想到酒店拖鞋。她想起蒋逍和林冬脚上的拖鞋,好像是一对,颜色是浅蓝的。
阳台上的花草被打理得非常好,段丽起身走到阳台,仔细看每一株花草,指尖轻轻从叶片拂过。
背后传来阳台门被推开的声音。
“阿姨。”是林冬来了。
“这些花打理得真好,”段丽说,“废了?不少心思吧?”她想当然以为养花养草的事情和林冬有关。
林冬愣了下,笑着说,“没有,这是小逍养的,以前在念书的时候他就开始养了,回来以后也就一起都带回来了,我不懂这个的,都是他弄,偶尔我就帮忙浇水,有一次水浇多了还差点养坏了,后面我都不太敢碰了,太费心思了。”
段丽若有所思。
林冬起身,“阿姨,屋吃饭吧。”
三人坐在一起吃饭,简单几个菜倒是很有家常味道。林冬在母子两人之间打开话题,蒋逍虽然不是每句话都接,但聊天都会参与。?蒋逍给林冬盛汤,顺带给段丽带了一碗后,段丽也头一次在蒋逍身上体会到了家庭和谐母子温情的时候。
夜晚躺在床上,段丽一时没有睡着,她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蒋逍小时候在她记忆里的事情。
虽然隐约还是有长久分离的生疏,但她想也许现在修复和蒋逍的关系应当也不算太晚。
夏日炎炎,直到傍晚才算迎来些许清凉。
段丽驱车从自己父母家里出来,?红绿灯的间隙里,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又想到刚才和父母的谈话。
今天的晚餐邀请了双方长辈,段丽知道林冬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会参加。蒋逍的外公外婆并不是不想,他们虽然不赞同蒋逍的性向,但事到如今却也想要和对方长辈有些互相了解。
可是蒋逍并没有邀请他们,甚至明确表达了不欢迎。
段丽放在方向盘上的指尖收紧,从昨天见到蒋逍以后,她心中就有隐约的不安感。
这种不安究竟来自于哪里,段丽说不太清楚,大概就像是一件事情也许不会按照自己预期完成一样,至于是哪一件她又无法准确言明。
到了餐厅包厢外,她先和蒋国平碰头。夫妻两人如今已经连吵架的欲望都没有,他们貌合神离,今天只是来演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