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的宫宴, 由鲁皇后亲自操持, 莫夫人从旁协助。
除殷王室外,殷国各贵族们也会入宴,酒宴的席位,夜宿的宫室, 每一样都要细细安排好。
去年过年, 因为刚除了帝台旧贵,为昭显殷王室帝威, 去年的年宴比往年都要重要,所以由太子督查操办。今年没什么要事,且太子已搬去云泽台,是以办年宴的事又重回鲁皇后手中。
鲁皇后很是在意今年的年宴,这是她做皇后以后,干的第一件大事。
当王后和当皇后是不一样的, 前者是一国之母,后者是天下之母。
第一年他们刚来, 事事憋屈,年宴也不能办。第二年扬眉吐气, 大办年宴,但年宴是太子办的, 没她什么事。终于等来这第三年的年宴, 她绝不能让人看笑话。
莫夫人小心提醒:“这次年宴, 太子殿下那边就先别安排宫人陪侍了。”
鲁皇后自己也明白, 她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 第三次未必能行。她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整天只想盯着太子的后院。比起趁着年宴给太子送陪侍,年宴本身更重要。
鲁皇后看了看参宴名册,凝眉:“三王子要六个席位?”
莫夫人解释:“茹茹今年新得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除了王妃和两位夫人外,他想将今年生过孩子的两个如妾也带过来见见世面。”
鲁皇后没再说什么,除姬阿黄想要的六个席位外,额外多允了两个席位:“茹茹前年折了两个孩子,今年能再得两个孩子,是天降喜事,既是过年,便让他高兴高兴,再添两个席位,让他再多挑两个喜爱的姬妾陪伴年宴。”
莫夫人甚是感料理得井井有条,能撑起殷王室的女子。”
鲁皇后捂嘴笑:“这个回答,确实像太子会说的话。”
莫夫人见她笑,她也笑起来:“像鲁公主就很好,若是鲁公主,定能博得太子欢心。”
“你又没见过我的妹妹们,怎知她们好不好?”
“妾虽没见过皇后的妹妹们,但妾眼前就有一位鲁公主,这位鲁公主贤惠端庄,可见其他鲁公主必也是高雅之人。”
鲁皇后笑着伏在莫夫人身上:“你这张巧嘴,惯会讨人喜欢。”
莫夫人温柔拍她背:“能讨皇后喜欢,是妾的福气。”
鲁皇后笑了会,将所有人的席位都安排好后,拣出一个显眼的席位。
莫夫人一看便知这个席位是为谁所设:“已经第三年了。”
“她来不来是她的事,总之殷王室不能薄待她,她的王父让出了帝天子之位,就算如今的帝天子成了殷人,她也仍是大夏尊贵的帝公主。陛下也是这个意思,他特意同我嘱咐过,年宴不能忘了她。”
“今年肯定不会来了,她还在外面住着,不知打算什么时候回帝台。”
鲁皇后合上竹简名册:“等她想嫁人时,大概就会回来了。”
年宴于大年三十黄昏时分开宴。这次的年宴,盛大热闹,鲁皇后虽忙昏了头,但忙得甚是满足。
能够容纳五百人的大殿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
人人互相寒暄,客气又周到。
鲁皇后坐在最前方,头颅高高抬起,腰背挺直,庄重正坐。
这次的年宴,她没什么不满意的,处处都按照她的心意行事。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太子要携的伴宴之人。
太子明明要了两个席位,席案边却只坐了他一个人。
太子不是要携门客吗,那个门客呢?
姬稷端坐席间,姿态淡雅,面上不见半点神情。
受完所有人的鞠礼后,他带领众人向姬重轲鞠礼。
鞠礼完毕后,姬稷坐回去,举杯喝酒,酒沾唇瓣,脑子里浮现今日午时同赵姬喝酒的微醺娇态。
他原本是想带赵姬赴宴。
皇后差人来问今年年宴要留几个席位时,他没有想太多,替赵姬要了一个席位。
赴宴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只是想让赵姬凑凑热闹,顺便尝尝王宫厨子的手艺。
他三天前将此事告知赵姬,结果赵姬这三天都没睡好。
今天中午,她同他喝酒,喝得脸都红了,紧张兮兮问他:“殿下,要是赵姬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殿下能原谅赵姬吗?”
他以为出什么事了,问她:“你做什么失礼的事了?说来孤先听听。”
赵姬道:“还没做,赵姬怕自己会做,赵姬没有赴过宫宴,害怕自己会犯错。”
他这才知道她三天没睡好的原因。
原来是为了赴宴之事。
他试过安慰赵姬,让她不要害怕,可是赵姬仍然无法放松。
他越说,她越焦灼难安。
她气都呼不过来,一遍遍在他面前行各种各样的礼,请他纠正:“殿下,赵姬是不是应该这样伏下身?脑袋还要再低点吗?”
他带她去荡了会秋千,她才稍稍平复下来。
他问她:“是不是不想去?”
赵姬小心翼翼望着他:“可以不去吗?”
他答:“当然可以。”
赵姬长长吁口气。
他没想到,他的一时兴起,竟给赵姬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他没有带过谁出宴,这是第一回。换做别的女子,大概会很高兴能和他一同出宴吧。
也就他的赵姬,比起人前出风头,更愿意待在云泽台哪都不去,默默地等他回去。
他心中高兴,却又为他的赵姬惆怅。
赵姬害怕人多的陌生地方,更害怕所谓的大场面。
兴许明年会好点。
姬稷吃着酒,看到食案上的新鲜果子,全是太官园所植,专种冬天吃不到的蔬果。耗费大量钱财,才能勉强奉上年宴所需的分量。这些果子平时吃不到,也就年宴和初一祭祀大礼才拿出来。
姬稷派人将自己食案的果子收起来,悄声吩咐昭明:“将这些给赵姬送去,这些都是夏天才能结出的果子,让她尝个新鲜。”
众人见姬稷突然将果子收起来,以为怎么了,也纷纷将食案上的果子收起来。
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这样做,但他们跟着做,肯定不会有错。
或许是太子嫌这蕴火之室养出的果子太过奢靡,铺张浪费,所以才让人收起来。
鲁皇后本来吃酒吃得正开心,见底下人忽然收起食案的果子,她也紧张起来。
这果子有不妥之处?
鲁皇后心中忐忑,想要找莫夫人商议一番,无奈莫夫人坐得太远,她够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求助身边正在大块吃肉看俳优谐人看得哈哈笑的姬重轲。
鲁皇后拽拽姬重轲,小声问:“陛下,臣妾命人奉上的果子好吃吗?”
姬重轲一双眼睛仍盯在前方,专心看表演:“好吃。”
鲁皇后:“那为何大家都将它们收起来?”
姬重轲:“啾啾先收的,你问啾啾去。”
鲁皇后朝前面看了眼,太子神情沉静,淡眉黑眸,不苟言笑。
鲁皇后收回视线,她哪敢直接问?
左思右想,鲁皇后决定试探一番。
今日的年宴,她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瑕疵。
鲁皇后让人去取她特意多留的一份,那份果子原是想着留给双生子明天吃,明日祭祀大礼后,用多出的这份果子犒劳两个儿子。
鲁皇后命人重新给太子食案呈一份果子。
果子呈上,姬稷纳闷,怎么还有?不是说每个人只够一份吗?
前方皇后投来的视线甚是急切,姬稷眉头微皱。
姬阿黄伸手讨姬稷食案上的果子:“殿下,你这里怎么多出一份?我嘴馋,能不能赏我一个?”
姬稷满足他:“给你。”
姬阿黄:“殿下自己不吃吗?”
姬稷犹豫半晌,拣起一个果子咬了口。
鲁皇后心中石头落地,重重松口气。
太子愿意吃果子,说明这果子并无不妥之处。
席间各人也先后拿出刚才收起的果子吃起来。
鲁皇后重新开始吃酒,姬重轲回头看她:“刚才还愁眉紧锁,现在又高兴了?”
鲁皇后抿抿酒,将喝剩的酒递到姬重轲唇边:“陛下尝一口?”
姬重轲笑着喝下:“下次莫要再独自烦恼,你有何不解之处,直接问啾啾就行,你虽只比啾啾大几岁,但啾啾待你,却甚是尊敬,你何必畏手畏脚。”
鲁皇后敛眸:“臣妾知道了。”
姬重轲不再看她,转回去继续看表演。
鲁皇后扫视前方太子的食案,再看看别人的食案,大家敞开了胃口吃,她心里彻底平静下来。
酒过三巡,殿里轻歌曼舞,众人欢声笑语。
一舞姬姿态曼妙,舞了三曲,仍有人意犹未尽,让她再舞几曲。
舞姬大胆热情,众人面前跳一圈,最后停在太子案前。
留了片刻,太子毫无反应。
众人一看,太子殿下竟睡着了。
舞姬自觉耻意,迅速离去。
姬阿黄笑得半死,喊醒姬稷:“殿下?”
姬稷眼皮半阖,昏昏越睡:“何事?”
姬阿黄:“方才那舞甚是动人,殿下毫无兴趣?”
“什么舞?”
“那个红衣女子跳了半个时辰,我不信殿下一眼未看。”
姬稷想起来:“哦,是她啊,怎么了?”
“如此艳丽之舞,殿下竟毫无兴趣?佳人都被殿下羞走了。”姬阿黄痞笑,问:“难不成殿下看过更动人的舞?”
姬稷淡淡道:“确实看过。”
姬阿黄来了兴致:“在哪?改天我也去瞧瞧。”
姬稷不说话了。
姬阿黄追问:“殿下,大年三十,喜庆日子,莫要吊人胃口。”
姬稷瞥他一眼,“你若看过《绿袖》,便不会为俗物动容。”
姬阿黄摇头:“《绿袖》?”
姬稷:“天底下最美的舞。”他想起赵姬,昏沉的意识又清醒了三分,“天底下最美的人,跳天底下最美的舞,那种画面,你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姬阿黄心痒得不行:“殿下,带我去瞧瞧吧,后日好不好,明日要祭祀,后日无事,就后日吧。”
“不行。”
“为何不行?”
姬稷眉眼浅笑:“因为能做此舞的人在我的云泽台中,那舞只能我看。”
姬阿黄恍然,不再强求,背过身嘟嚷一句:“小气。”
姬稷耳朵动了动,听到了这句,神情未变,懒得理会。
时间一晃而过,年宴即将结束。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年了。
席间有不胜酒力的,逐渐离席,去外面吹风,或是回皇后安排的宫室歇息。
明日一早便是祭祀大礼,在座的这些人,大部分都要参加。
鲁皇后有条不紊地安排宫人为提前歇息的人引路,才刚忙完,忽然见太子朝她而来。
鲁皇后一口气顿时提起来。
太子对帝天子鞠礼,而后对她鞠礼,对帝天子道:“王父,儿子困顿,今晚就不陪您了。”
姬重轲:“好好歇息。”
鲁皇后连忙唤人搀扶:“还不快伺候殿下回居所?”
太子:“不了,孤今日不在宫中歇息,孤回云泽台。”
鲁皇后一愣:“都这么晚了还回去?在宫里歇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行祭祀大礼。”
“多谢皇后关怀,孤明日早些起来便是。”
鲁皇后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回去。云泽台虽靠近王宫,但一来一回仍要耗费时间。若是回去,太子最多睡两个时辰又要起来,明天一整天都是祭祀大礼的事,在宫中歇息不好吗?
这话鲁皇后没有说出口,太子坚持的事,她不好多劝,只能看着太子走出大殿。
鲁皇后嘀咕:“我哪里安排得不好吗?”
姬重轲笑着扯扯她脸蛋:“你啊,不懂男人的心,啾啾这是急着回去抱女人,你劝他作甚。”
鲁皇后大惊:“不可能吧……”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刻敛神问:“陛下从何知晓?”
姬重轲:“朕也曾年轻过。”
鲁皇后尚未从震惊的思绪中回过神,敷衍地靠进姬重轲怀中:“陛下现在也很年轻。”
姬重轲笑笑不说话。
建章宫。
赵枝枝今夜睡得不早不晚。吃过夜食后,刻了几十遍雅字,洗了澡洗了头发,头发刚烤干,她就睡下了。
今晚宫中摆宴,她这里也摆了宴。
南藤楼和建章宫的人都来赴宴了。
奴随寺人小童们不能用食案,她将饭菜都摆到地上,供大家自取。
虽然她不能加入他们一起吃,但她在旁边吃得也很开心。
今晚没能和太子入宫赴宴,她颇为自责。
但比起自责,她更多的是轻松。
赵枝枝躺在被窝里,检讨了一会,很快沉沉入睡。
梦中正与太子一起荡秋千,荡到高空,激动得快要叫出来时,忽然一阵寒风从身后吹来。
赵枝枝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察觉正有人钻进被窝。
她睡得神志不清,眼睛困得只剩一条缝,浑身上下都是软乎乎的。
虽是如此,她还是唤出了声:“殿下?”
太子从身后抱住她:“继续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