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影待在神宫里,反正没事,索性到处走走看看,发现新鲜食材便就地起灶研究美食,不过金乌不在,一个人吃着怪冷清的。
入夜后,她接到金乌的传讯,不过寥寥数字,倒颇有几分鸿雁传书的意趣。
她想了想,将今日所见所闻做成须臾幻境,算是回信。
静看传讯隐没于夜色间,织影又在窗边伫立许久。
微微湿润的山风送走枝头摇曳的娇软合欢,丝丝缕缕的浅粉深红挂在乌青的发间,为素装打扮的女子增添无数柔媚风情,看呆了隐在暗处的人。
忽然间,织影黛眉微蹙,目光锁定在假山水池外的矮丛间:“出来。”
此声无怒,威慑却强。
矮丛后传来几许水声,而后树叶窸窣作响,出来一个身着侍卫装束的矮男子:“仙上容禀,仙是赢鱼族侍卫长,奉我王之命回禀四海水况。”
织影心头一跳,这么快就有情况了?
“何处水起?”
侍卫长原本奇怪赢鱼女王为何吩咐族人留意四海中事,但当感受到织影刹那间释放出的让他全身鱼鳞几乎脱落心生臣服的威压,暗忖多半是她的授意。
能够差使女王做事的,最起码也是界上仙了。
想到刚才自己亵渎仙上之举,侍卫长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唯恐织影发难,迁怒整个赢鱼族,故而听织影问起,他毫不犹豫就恭敬了神色如实答来:“回禀仙上,钟山之东海啸肆虐,附近几个岛屿尽皆沉没。”
织影心思通透,对他所思所想明了于心,但现在她没空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满脑子都是侍卫长的话。
钟山地处西北海,钟山东面就是相柳为祝融斩杀后的埋骨之地……
她又问:“附近生灵死伤几何?”
提起此事,侍卫长面色有些古怪,但在织影面前不敢有丝毫怠慢:“不知何故,水患起时,这几座海岛上一片死寂,全无生灵,倒是没有血腥气。”
“你们可有查出什么线索来?”
侍卫长仰起头,疑惑道:“仙上的是?”
织影抿起唇,赢鱼女王怎么派这么一只呆头呆脑的鱼来回话?
她耐着心重复:“有关岛上死寂之事,可有探查到什么线索?”
感觉到织影的不悦,侍卫长立马把头低下,恰有一阵风吹来,灌进衣里,引得他瑟瑟发抖:“这个……我族只负责水中之事,这水上之事却是不知几何。”
织影眉头越皱越紧,挥了挥手放他走。
侍卫长愣了愣,随即如蒙大赦,走到水池边回头看了眼,见织影凝眉敛眸陷入沉思,果真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长吐一口气。
在这些大人物面前话压力太大了,虽然这位仙上长得比他家女王还美……
织影听着水声,心里满是疑问。
那些岛上的生灵是恰巧躲过了这场劫难,还是未卜先知,提前迁移?那么,他们离开故土又去了哪里?
思索到这儿,织影忽然后悔刚才放人放得太早,但回想那赢鱼族侍卫长的木讷,这点后悔又消弭下去。
那几座岛上大都建有国家,大量的人口迁徙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织影恍若醍醐灌顶,即刻唤来几个云族精灵吩咐了些话,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转回榻上休息。
风岚寂静,透过层层纱幔悄然闯进入睡者的梦田。
混沌间淅淅沥沥撒下种子雨,落入脚下的黑暗里,仿似得到花神偶然眷鼓一眼,艳红如血的花朵次第绽放,展露她妖冶的魅人容颜。
织影踏足在曼珠沙华铺就的花毯间,越过花海望向尽头的墨袍男子。
潋滟紫眸如同上好的水晶,其中闪烁着几许淡淡的怯意,化为无形的锁链绊住踟蹰向前的脚步。
好似中了曼珠沙华的魔咒,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织影无意与之相顾无言下去,而且她不认为对方会这般无聊与自己玩笑。
“冀离君,许久不见,不过你这扰人清梦的行为可不怎么厚道。”
冀离怔了下,似乎没想到百年后再见,她对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熟稔得好像以往百年都不曾有过。
他淡笑着穿过花海来到她面前:“多年未见,你看上去过得不错。”
织影但笑不语。
看出她没有叙旧的意思,冀离话不多,立即正色直抒来意:“此番邀你入梦实属无奈之举,似锦不见了。”
织影顿时敛眉:“怎么回事?”
冀离嘴角溢出一声叹息,将似锦失踪始末娓娓道来。
原来似锦苏醒后,为免她再受刺激,修渊父子一直对她隐瞒归尘早已离开魔界的事,似锦修为尽失,唯有听从父兄安排。
后来不知是谁走露风声,教似锦得知。
她倒没有直接跑到冀离面前查证,而是开启三生诀,企图以此察知归尘踪迹,不想竟发现三生诀已被解除。
似锦震惊不已,压抑满腔沉痛向冀离求证。
冀离明晰事情原委,又亲见好友因此面目全非,不愿妹妹继续在这段注定无果的孽缘中沉沦,决定坦白相告,并道出归尘根本无意于她的事实。
但他低估了似锦对归尘的执念。
对于这些残酷的真相,似锦几近崩溃,疯魔般掩耳不信,更是喊着归尘的名字,只身冲到归墟渡口。
摆渡之人早先得了命令,自然不肯载她,似锦一怒之下竟做出跳海的举动。
被救回的似锦从此再不与人言语,将自己关在寝殿,一过就是百年。
直至前夜,冀离如往常一样去看她,却发现她不见了。
冀离于魔界遍寻似锦而不得,想着似锦出生在界,对云族多有依恋,便来求助于织影。
没想到织影苦笑道:“冀离君难道不知,是我下令将似锦逐出云族?”
那双紫瞳登时一黯,冀离神情复杂:“我知道,身为一殿主神,你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何况父君他也……抱歉,我没能阻止。”
其实冀离也是事后才得知修渊对织影用了七命刺,而且是似锦的主意。
他自觉无颜面对织影,偏又走投无路,不得不来寻她相助,此时织影提及,愧疚与羞惭如同这坠落的花种,落地生根,密密麻麻开满他心间。
不止冀离,当年织影身边的人都认为她是受帝相逼,这才有了这道诏令,却不知帝给她的命令是保持缄默,平息魔族怒火,以免魔族改变主意襄助新界对抗界。
当日再见帝时,对方那恨不得把她推上斩仙台劈成飞灰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忆犹新。
“作为朋友,能得你这般信任,我感到很欣慰,但事实确非如此。”
冀离浑身一震,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织影对他摇了摇头:“我颁布那道诏令,并未受到任何人胁迫,也没有那些所谓不得已的苦衷,这就是我想要做的,并且绝对不会后悔的事。”
她认真的语气神态让冀离陷入迷茫,百思不得其解,会有什么让她下这样的决定。
织影却不打算再纠缠此事:“你会来寻我,想必伏丹与淮术已经找过了。”
冀离颔首,有丝无奈,因为他知道,只要是她不想的,别人再怎么也撬不开她的嘴。
“我会让人留意似锦是否回到界,若有消息,立即传讯于你。”织影快言快语,并没有因为似锦已非云族中人而推辞。
“谢谢你……”冀离低眸自嘲一笑,“似乎除晾谢,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了。”
“樱”
冀离期盼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但凡力所能及,他都会办到。
他的紧张与渴盼被织影尽收眼底,她心中轻叹,旋即霍然一笑:“下次能不能别再扰我清梦了,失眠伤身。”
几乎称得上严阵以待的冀离脸上出现一刹那的茫然,然后一寸寸裂开,化为释怀的笑,融进声音里。
“好。”
花谢后,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