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枯木也抽出了绿枝,鹅黄的嫩芽迎风而笑。
齐国使臣几天就要返程,乳母洪嬷嬷抱着晏南珽来到宣政殿内送行。回永安宫的路上,恰巧遇到给玉贞公主送赏赐的队伍。八名宫女四名太监手里都捧着魏帝的赏赐,最前面的是周尚宫,神色从容,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除了公主册封应有的赏赐,魏帝与太后都加了东西。
这条长长的队伍,在朱红色的宫墙掩映下,可谓惹眼。宫道内的宫娥太监都驻足观看,有知道的不免感叹魏帝对这位玉贞公主的宠爱,简直胜过了二公主姬锦钰。大多数则不敢说话,垂首立在一旁,待周尚宫他们走开了才小跑着离开。
“给齐太子请安!”
周尚宫远远看到晏南珽,跪地行礼。晏南珽不住地望向洪嬷嬷,“该说什么?嬷嬷跟你说过的啊!”
“免礼!”
晏南珽稚声稚气地说罢,又跑到洪嬷嬷怀中。就连周尚宫都不禁感叹:“齐太子学说话真是学得快,年前还只会见你和刘婼呢。”
“小孩子嘛,学东西自然快。”洪嬷嬷有意地避开了晏南珽聪慧等词语,她只希望这位齐太子能够安安稳稳地在魏宫中等到成年,回到齐国便是最好。
此番前来,周尚宫也算是假公济私。请示了娴夫人,往永安宫里拨了两个女史,四个宫女,说是照顾玉贞公主的起居,实则是想着为刘婼分担些事情。这六个人自然是没得说,周尚宫可不敢把自己信不过的人往永安宫里送。
两位女史年岁稍微长些,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小宫女都不大,八九岁的模样,看着很是机灵。认新主起新名,这是宫里的规矩。名字,对这些女孩儿而言早就成了一个代号,叫什么全凭主子们高兴。
“都还没有起名字,你自己看着起吧,这些小事就别叫我操心了。”周尚宫说罢,不禁一笑,“现在你可算是日子有些起色了,不过,你自己应该也清楚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别觉得从今天开始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刘婼抬眸凝视着周尚宫,她说这话是认真的,说是提醒也罢,指点也罢,刘婼心中已经明了。此番妁伊册封为公主,已经让有的人眼红不已,说不定针对自己的阴谋正在路上呢。她哪里又敢掉以轻心?矮身一礼:“谢尚宫大人提醒,刘婼必然留心照顾公主。”
“你们原来都叫什么名字?”
六个女孩面面相觑,不敢出声音,从入宫那一刻起,教习嬷嬷就告诉她们要忘记自己的名字。所以,不是她们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而是不敢再提起。
“不怕,永安宫跟别的宫殿不一样,咱们这里没有主子娘娘,我与你们也是一样的。”看了一眼那两位女史,“甚至还不如你们呢!”
得了这话,小女孩儿们鼓足了勇气,也只是怯生生地说了一句:“真的吗?”
“我叫明珠!”宫女中一个女孩似乎不再顾忌,说完自己的名字,瞪大了眼睛看向刘婼。
“还有呢?”刘婼扫视了其他几个女孩儿一周。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其他的人也会跟上。“我叫云裳”“我叫花名”“我叫惜若”......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第一个开口的女孩脸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惩罚,她愣住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她却不敢伸手摸一摸。
“跪下!”
六个女孩儿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她们的眼中是错愕,是惊恐,是不安,是怀疑。这个刚才还低声细语的女人,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嘴。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凶极了,比刚入宫时见过的任何一位嬷嬷都凶。
“我今天告诉你们在宫里活命最要紧的一条,那就是守规矩!什么是规矩,教习嬷嬷们教给你的叫作规矩,主子们教给你的也是规矩,让你受罚受辱的都是规矩!你们刚才守了吗?”l
刘婼猛然回头盯着地上的六个女孩,她们都犯了错般低下了头,眼睛里噙着泪,拼命地的摇头。“第二条,不被诱惑。宫中人心险恶,你把她当朋友,她却把你当敌人,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不要因为我笑着跟你们说话,就被引诱。”
周尚宫嘱咐刘婼要谨慎,她也必须要教会这些小姑娘们谨慎。否则,威胁就将有机可趁。跪在地上的女孩儿们已经听懂了刘婼的话,都被吓住了。是时候说出第一三条生存之道了,刘婼俯下身子,说道:“第三,忠心!如果做不到,你随时可以提出离开,永安宫宁可无人伺候,也绝不会留一个有异心的祸患。”
什么是忠心,对宫中的女史和宫女来说,这可能是要用一生去参悟的道理。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让刘婼看到这刻骨铭心的忠诚。
“最后,学会感恩!能活着,就要感恩。”
洪嬷嬷在屋里听着刘婼的每一句话,她给女孩子们上的这一课,只怕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就是宫中极不守规矩那个,也是宫中最没有经受住诱惑那个。所以,她今天举步维艰,她是把自己失败的教训告诉这些孩子。可是,她们还太小,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刘婼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血泪的。
“中午,没有饭吃,算是对你们的惩罚。”
刘婼转身回屋,妁伊正在把玩着手中的拨浪鼓,发出“咚咚”地声响。时辰不早了,她还要去绣房,景府的嫁衣还等着她去一针一线的绣制。
绣房的春天也来了,门口种着的各色叫不上名字的花,都打起了花苞,不需要多久应该就会绽放开来。
“阿婼!”
绾心昨夜回来,今天才刚刚安放好自己的行礼,将屋子打扫干净。她见到刘婼是那么高兴,拉着刘婼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你知道吗?景府二小姐的那门婚事已然不了了之,可是她还是坚持要把这件嫁衣做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原本是一件多么喜庆的事,现在扯上了人命,真是不吉利。”
“还有啊,宣夫人病了,听说是被吓病了的。”
......
绾心不停地说,刘婼只是面带微笑的听着,她找来之前大家签字画押的册子,擦去上面的灰尘。终于,她脑子里已经被绾心的话灌满了,再也不能思考。才摇晃着绾心的肩膀说道:“好绾心,你饶了我吧!我都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但是眼下咱们不还是得做嫁衣吗?别议论了,小心隔墙有耳!”
她们话应刚落,其余的绣娘也渐渐聚了过来,她们可能不曾弄清楚过刘婼的故事,但是关于刘婼的女儿被封为玉贞公主的事,早就已经在她们之间传开了。现在与刘婼说话的语气态度,全然发生了转变。
“我先点一下人。”
刘婼按照名单,一个个叫着绣娘们的名字,可是叫到紫莹时,却半晌没有人回答。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刘婼执笔在她的名字后面写下了“未到”二字。
“诸位,咱们一会儿先开了绣房,今天暂时不锈嫁衣。想必这几天大家都没怎么摸过针线,所以咱们就先绣一些别的绣片,待适应过来,明天再开始绣制嫁衣。”
大家都深以为然,看着刘婼取出钥匙开门的模样,还有些莫名的期待。她们走的时候,考虑到折叠会令衣料褶皱变形,故而就由嫁衣挂在木架上,然后用红布将嫁衣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门往两边一推开,高大的木架就映入眼帘。红色的布上有些灰尘,其余似乎与之前并没有区别。刘婼与绾心一起用力,才揭下了红布,细尘飞起,门外传来紫莹的声音:“我来晚了!”
所有人的目光被她的声音吸引,都转过头去看,再回首,之间那嫁衣上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黑色墨点。
“啊!”
绾心捂嘴惊呼,那一刻刘婼的脑海中也一片空白。是谁在嫁衣上泼了墨?绣娘中爆发出了一阵议论,原本就因为新郎丧命而取消的一场世家亲事,此时更是蒙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晦气。
撇了撇嘴,绣娘们都不再想继续这项伙计,尤其是新年伊始的时候。仿佛只要沾染了这身嫁衣,大家都会变得晦气似的。
“刘婼,我没记错的话,这绣房可是由你负责看管的,钥匙也唯独你才有!”
紫莹趾高气扬的责问,一时间,刘婼也无可辩解。确实,这钥匙只有自己才有,能做出这事的人,似乎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