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黑暗里,苏绵听到了人群说话的声音。
睁开眼,神智有些不清楚,视线所及,是医院有点泛黄的墙壁。
未等多想,手臂上的疼痛降临,一阵一阵的,又麻又让人胆战心惊。
她顺着疼痛低头,视线有些模糊,大致的轮廓里,银色很粗的针头埋入她细窄的血管,青色的脉络看上去憔悴易折,鲜红的血顺着蓝色透明的塑料管道流入血袋。
浓稠且刺眼。
不是梦!
她张了张嘴,瞳孔微缩,用力,想要起身。
然后,一双手摸到了她的额头上。
“绵绵乖些,抽了血咱们就能回家了。”语气有点急。
苏绵侧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大概三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子。
这是她母亲,周雪薇。
做了这个身子两辈子的母亲,周雪薇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只是此刻没了鬓角的白发,少了皱纹,看上去很年轻,也很干净。
她牵住了苏绵的手,声音轻缓。
“绵绵可真懂事,等你姐姐病好了,一定会感就恶化了,险些丢了命,很快流言蜚语就出来了,大家都说是老苏家的二姑娘克了大姑娘的命,是个吸血的妖怪,要不然这大姑娘哪能日渐憔悴?
周雪薇听的久了,难免记在心上,因为这件事情和苏绵产生了隔阂,虽说闺女两个都是打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天底下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人的心脏本就是偏着张,又何况苏蕙比她优秀那么多!
所以,上辈子的苏绵,成了苏蕙的血罐子,活生生的,送了自己的前途!
好在上天怜惜,让她重生。
那么这一切,就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
苏绵动了动软绵的身子,趁着周雪薇和医生讨论苏蕙的病情,她慢吞吞的穿了鞋,向外走。
县城的医院大,环境好,走到屋外,细碎的光折射下来,能感觉到阳光的清香味。
不再是被周雪薇拘着没日没夜的给苏蕙抽血的日子,连神智都不清楚。
值班的护士拿着本走过去,看了一眼门口抽烟的男人,皱眉,递给苏绵一块冰糖,随后露出抹笑,语气有点担忧:“绵绵,你一会儿直接跟你爸妈回家?”
冰糖算是好东西,挺贵的,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的。只是她从小就因为苏蕙的关系往医院里跑,和这些护士很熟,没推脱。
她把糖接过来,道了谢,放到了上衣口袋里,细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撒下一片阴暗,半晌,才“嗯”了一声。
护士努嘴,想说苏洵望夫妻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念着在孩子面前,变成了叹息,叮嘱:“回家,好好和你爸说,多让你爸给煮点鸡蛋吃,补身体。”不然这哪受得住啊?比起她们家胖乎乎的大闺女,不知道小了几个码。
话刚说完,就被其她小护士叫走。
路过门口,向里看了一眼,语气挺冷的:“医院内禁止吸烟。”
男人抬头,露出一张愁苦的脸,说了句抱歉,转身,头也不回去到了医院的楼梯里。
楼梯的大门被打开,同样叼着烟的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样貌清隽,眉眼张扬。
这是京城那边刚调来的医生,景世。
生得一副好相貌,成日里嚷嚷着要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可惜,本身就是个烟篓子。
烟篓子今日倒是有几分反常,抽了两口烟,觉得没意思,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脚。
“呲——”的一声,灭了火。
苏洵望的脚步顿住,继而加快了速度离开。
这是怕扰了他人的兴致。
出奇的懂事。
“就这家人,挺奇怪的。”景世不买账,他瞟了眼身边的男人,继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眼里,三分不屑。
一个礼拜来医院两次,次次为了放血,不大不小的病,紧张的比得了绝症都严重一样。
不远距离的男人,半靠在墙上,白色的衬衫,眉眼清俊,此刻眯着眼睛,昏暗的楼梯里,神色不明。
从景世的角度,能瞧见他的侧脸,一身白皮,鼻梁很高,额前的碎发有些长,遮住了他一双漆黑的眼。
尽管如此,也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两个人往自己的休息室走,景世把白袍拍得干净,像是欲盖弥彰。
路过苏绵,擦身而过。
霍胥的脚步放缓,未到肩膀的位置,散着淡淡的香。
“呵。”
他摸了摸耳尖薄凉的温度,漫不经心的发出尾音。
景世的身子跟着酥了大半,想,好在自己是提前熄了烟,没说手抖,玩火。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重新躺到太师椅上的男人,一双手懒散的搭着,骨相极美,此刻半眯着一双桃花眼,水汽氤氲,瞳孔里黑白分明,一举一动,皆是精致,美得教人移不开眼。
这便是京城霍家的三爷,霍胥。
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可骨相却是淡漠疏离。
也难怪人都说追着霍胥的美人们都自行惭愧,倒也不是很难理解。
“你刚刚,笑什么?”景世没忍住,拿着笔的手没动作,盯着他问。
“没什么。”男人抬了抬腿,随意的搭在了一旁的桌角上,闭上了眼皮,这才开口:“时叔的病养好了就走,别耽误时间。”
“嗯。”景世从美色中回神,点头。
指骨分明的手上抓了一把糖。
“干什么?”景世诧异,那是他买给医院里的小护士的糖,留着多开几春的玩意儿。
霍胥起身,一双腿笔直修长,半眯的桃花眼里带着凉意语气漫不经心地:“跟你有关系?管好你自己吧。”
“……”???
……
苏绵只站了一会儿,就遇到被护士扶到病房的苏蕙。
大概是问了诊又输了血,在医院里睡了两个多小时,苏蕙的气色很明朗。
十三岁的少女,正如枝上海棠半开放,微微红着脸,俯身,向前,用力拉住了苏绵的手腕,直把人拽的踉跄了一步。
语气带着惊讶:“绵绵,你怎么了?”
怎么了?
苏蕙这个月因为各种原因进了三次医院,苏绵就要被强制性抽取以上的血。
苏绵沉了脸色,她能接受苏蕙怕死,也能忍受兄友弟恭,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无辜,就已经涉及到教养问题了。
努力适应了一下头脑的晕昏,在苏蕙惊讶的神情下缓缓把手腕抽出来。
冷冰冰的视线在苏蕙脸上打量了一圈。
她眸子里带着血丝,暗红暗红的,还有几分不屑。
苏蕙站在门边,被苏绵瞪了一眼,明明她什么都没说,她却委屈的不行,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苏绵,我要告诉妈你欺负我!”
说是娇弱,可苏蕙这会儿都能扯着嗓子喊了,巴掌大的脸上都是泪珠子。
欺负?
向前的脚步顿住,苏绵回头,不咸不淡:“习惯就好。”
她会让苏蕙明白,什么是欺负!
似乎是不敢相信这种话会是苏绵说出来的,苏蕙张了张嘴,连虚伪的泪都顿住了,正巧周雪薇回头,看见苏蕙流眼泪,心疼的摸着她胳膊上的针口,“蕙蕙疼吗?怎么不躺在病床上,出来做什么?”
苏蕙抬头,看着周雪薇,声音低低的:“妈,下次能不能别让妹妹给我输血了,妹妹都已经开始指责我了……”
“怎么会?”周雪薇安慰,脸上挂着慈爱的笑:“绵绵是你妹妹,她不给你输血谁给你输血?你别多想,养好身子就行。”
“可我觉得妹妹根本就不想给我输血。”
看着大闺女红了眼,周雪薇的慈母心一下就软了:“她敢?!要不是她夺了你的运道,你身子骨能这么差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给你输血怎么了?这是她欠你的!”
周雪薇一门心思扑在苏蕙身上,哪有一开始哄苏绵抽血时候的温柔得体,怕是早就把那些个喜欢抛到了脑后。
苏绵冷笑了一声,到底是偏心成了习惯,她再多的委屈都成了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