偰律又揪下一根草叶含在嘴里咀嚼道:“我虽然生在汗宫却从未有过归属感,我觉得自己像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异乡客”
赤璃看着眼前这个神情落寞的男子缓缓道:“虽然你的家不能给你温暖,但起码你还见过自己的父母,我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或许安慰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露出自己的伤口。
偰律愣愕片刻道:“抱歉,我不知道……”他未曾想到她会有这般凄惨的身世,不禁为自己的抱怨而感到自责。
赤璃摇了摇头:“你不用道歉,这些事并不会让我难过。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上不敬人意的事太多,不管表面看起来多光彩亮丽内心都有伤心处”
“家人”这两个原本温暖的字眼却像一把铁锹,挖出了他心中的仇恨。时想起父兄那两张酷似的面孔,和母亲暴露在风沙下的尸骨,偰律原本平淡的语气凝结了一层冰霜,眼中堆满仇恨。
赤璃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咬了咬唇问道:“狄皇对你不好吗?”说话时她清楚地意识到之前的对话只是单纯的聊天,而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将包含强烈的目的性。眼前的人刚刚为了救自己差点命丧黄泉,可她为了任务却在利用他。
“哼……”偰律冷哼一声:“在他心中永远只有一个儿子,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也是个污点”童年的回忆变成了父亲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打他的心。他记得小时候总能看见偰干坐在父亲的腿上听故事,而自己却从未感受过父亲怀抱的温暖,父亲会手把手的教偰干练武,而他只能躲在一边偷偷地跟着比划。
“也许并不是你想的这样……”她知道此时并不该安慰,按照计划他与狄皇之间的矛盾越大对自己而言越是有利,可她做不出雪上加霜这种事,更说不出让人绝望的话来。
“郡主不要安慰我了”偰律说完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仰头看着眼前厚重的雨帘眼里蒙上雾气:“方才掉下去的那一刻我想着若是死了,倒也是种解脱”
这句话让赤璃顿生怜悯,人人都想长生不老,对生的渴望是一种本能,多少帝王为求不死仙丹穷尽其能。只有陷入极度的绝望,才会宁愿结束生命也不想继续受煎熬。
“以前我还挺羡慕你的”想起第一次相遇时他入浴春风无事于心的样子,她缓缓道。
偰律苦笑:“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与其认真痛苦不如假装快乐”是的,这就是他曾经的想法,可是他们却连装傻度日的权利都不给他,非要将他逼上绝路。
“你信命吗?”赤璃淡淡地问。或许别人的同情对他来说并无用处,若能助他继位才能改变窘境。相比那些从善意出发酿成恶果的事而言,这个结果才是真正对他有利。想到这里,心中的愧疚化成动力,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偰律垂下眼睛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突然抬起眼睛:“原本信,现在不信了”说这句话时,他眼里的忧伤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阴狠。
“我也不信命”赤璃从他手中拿过那根野草晃悠着道:“我其实是梁国人,因为杀了人闯了大祸被全国通缉无奈之下躲到了这里。后来呢又阴错阳差的成了郡主”
偰律不可置信地朝她看去,她脸上的那份淡定让他欣赏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她敢将这件事告诉自己,说明相信自己不会出卖她。
赤璃接着又道:“我的养父是以开镖局为生,有天早上养母从门口捡了个孩子回家,两口子多年无子便收养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我”
“你遇到了好心人”偰律道。
“是啊,他们待我如亲生。不仅供我吃穿还找来先生教我读书写字,没事时我就跟着养父学武,可能是有些天赋,没几年我的剑术就超过了养父。”浓重的鼻音混着嘶哑的声音响起,这故事编的连她自己为之动容。
“后来呢”偰律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色,声音轻柔如水。
赤璃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有一次养父运镖时遭遇土匪,不仅镖物被抢……还被劫镖的强盗给杀害了,后来客主上门索赔养母陪光了全部家底还倒欠了不少钱,哀痛欲绝之下也撒手人寰。”悲伤四起,纤瘦的身躯轻微颤动。
“已经过去了”偰律收回了准备拍一拍她肩膀的手:“若你养父母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会很欣慰”别人的养父母皆能无私奉献关爱,可他的生父对他却比仇人还狠毒。
“后来我无意中知道劫镖的人就是雇镖的人,从养父接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场悲剧。之后我苦练剑术最后终于为养父母报了仇。从此后我就做了江湖剑客专杀恶人”她知道这段半真半假的话不过只是个铺垫。
“这些人该死”偰律握拳道。
“他们杀人我也杀人,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好人的懦弱和隐忍只会助长恶行,在我心里没有对错,只分善恶”她缓缓抬起双眼看着偰律:“你说的对,他们该死”
没有对错,只分善恶。偰律回味着这句话,释怀地笑了笑“郡主比我活得通透”
天亮之前,风雨乍停,借助朦胧的月光偰律静静地看着那张睡中的面孔,突然想起了画卷上的母亲。
可不同于母亲的隐忍,面对命运不公,眼前的女子选择了奋力反抗。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这个女子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喜,她瘦小的身躯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和魅力,像一座被埋藏于山内的宝藏,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赤璃醒来时看见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雾气,仿佛身在仙洞中。她动了动身子发现了那件盖在身上的绿色胡衣。
“你醒了”偰律的声音响起。
赤璃取下衣服还了回去:“你这样会伤风的”语气似有几分责怪。
“托那一半狄人血液的福,我从小怕热不怕冷”偰律接过外衣自嘲道。
“雨停了……”赤璃伸出手来向外探了探。
偰律展了展酸胀的后背道:“停了有一会儿了,见你睡着我不想吵醒你”
“咱们继续求救吧”赤璃清了清嗓子正欲呼救,却被人扯住衣裳拽了下来。
“郡主歇着,我来吧”偰律披上外衣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
“那辛苦你了”说话时赤璃听着自己那雄性特征十分明显的声音便不也不再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