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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希音连道不敢,谢嘉树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谢嘉树便执起墨研磨起来。

    阳光下,认真研墨的清俊少年和凝神落笔的秾丽少女美好的不似凡人,凤夫人脑中忽地就划过了四个字——神仙眷侣。

    她不由就轻轻叹了口气,这般灵透出众的小姑娘怎么会看上她家那颗被这漠北风沙吹秃噜了皮的老白菜,是她小人之心了。

    这次仇希音花的时间要更长一些,快到午时方放下了笔,谢嘉树见她额头鼻尖都出了汗,亲湿了帕子递给她,又递上一杯茶。

    仇希音一气喝下,对凤夫人道,“夫人来瞧瞧有没有不喜欢的,我再改”。

    凤夫人将小少爷交给乳娘,自己带着两个女儿去看,画卷上,亭亭如盖的梧桐树花开似锦,树下美丽端庄的少妇正温柔看着玩弄一串铃铛的孩童。

    孩童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虎头虎脑,活泼可爱。

    不远处,连个梳着鬏鬏的两个小小少女正追着高高飞在空中的风筝玩闹,那笑容似乎透过纸面直扑入她的双眼中。

    画面上的温馨美好让凤夫人几乎泪盈满眶。

    “夫人看看有没有需要增补修改之处?”

    凤夫人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很好很好了,真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画竟然画得这般好!”

    仇希音笑了笑,“夫人过奖了,以后有机会,夫人可和将军一起带着孩子来,我再给夫人画一幅,方不负夫人与将军伉俪情深,阖家圆满”。

    仇希音声音淡却真诚,凤夫人却是双颊微烫,连连道谢,这才领着几个孩子告辞离去。

    刚走了几步,凤姜的大女儿忽地扭头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道,“仇姐姐!你能给我的追风也画幅画像吗?”

    她最近正在学骑马,追风是凤姜送给她的小马。

    仇希音点头,她开心的笑了起来,“谢谢仇姐姐”。

    “不客气”。

    凤夫人转身朝仇希音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喊她,“燕燕,快跟娘回去,不要扰了仇姑娘和谢四爷”。

    燕燕?

    音音?

    凤夫人叫自己女儿竟和上辈子宁慎之叫她的称呼一模一样!是那种既像音音,又像燕燕,又或者都不像的古怪调子。

    宁慎之曾跟她说,那是他母亲家乡“音音”二字的发音。

    仇希音眼皮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稳了稳神,身子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前倾,“凤夫人,你刚刚叫大姑娘什么?燕燕?那是大姑娘的小名?”

    凤夫人笑道,“那是我们凉州叫自家最受宠的娃儿的土话,有点像你们江南叫囡囡,叫姑娘见笑了”。

    仇希音点头,低头行礼,“是我孤陋寡闻了,夫人慢走”。

    她低头的瞬间,脸上恬淡的表情控制不住的绷紧了,叫自家最受宠孩子的称呼,宁慎之,他,为什么会那般叫她?

    ……

    ……

    凤夫人带着孩子回了院子,就听丫鬟禀道,“夫人,将军回来了,到现在还未命摆饭,想是要等夫人一起用午食的”。

    凤夫人点头,“请将军到花厅用午食”。

    凤夫人到带着孩子到花厅时,凤姜已经到了,他没有戴面具,笑盈盈接住了向自己冲过来的二女儿,抬头去看凤夫人,笑道,“夫人这花儿戴得好看”。

    凤夫人面孔微热,她知道自己丈夫是个心眼比她的头发丝还多的,索性大方承认道,“仇姑娘命丫鬟给我折的,我请她给我们娘几个画了幅画,夫君要不要瞧瞧?”

    旁边凤大姑娘嚷道,“爹爹!仇姐姐还答应给我的追风画一幅画呢!”

    凤姜宠溺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凤夫人手中接过画,凝神看了一会,道,“这些东西,我不怎么懂,改日倒是可以请个懂行的仔细瞧瞧,这谢家养出来的姑娘到底有没有传言中的飞天遁地”。

    凤夫人嗔了他一眼,“能不能飞天遁地,我不知道,但仇姑娘那容貌气度却是有目共睹的,就是跟咱们阿南站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了”。

    “一幅画就把你收买了?”凤姜轻嗤,收起画交给丫鬟,“和昨天那幅画一起送去装裱了,用最好最贵的材料。”

    凤夫人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试探道,“谢家享誉大萧百余年,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说别的,光说到咱们府上的谢四公子,谢四爷和仇姑娘,哪个不是风采逼人,站在那,跟画里画的神仙似的”。

    “神仙?”凤姜脸上讥讽之色愈浓,“神仙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阿南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鞑靼灭凤氏满门时,她都能侥幸不死,这次为了那谢四公子,只差一点就没了!”

    这么说又勾起了凤夫人的另一桩心事,她吩咐乳娘将几个孩子带走,压低声音道,“夫君,这阿南和谢四公子,谢四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这么多天一点动静也没有的”。

    凤姜冷笑,“他只怕是认定了只要开口,我们阿南就要下嫁的,这次我定然叫他好好知道知道我们凤家到底是什么地方!”

    凤夫人不安,“夫君,于始曾说过,阿南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的,你插手为难为难就算了,我瞧着那位谢四公子也是个有主意有傲骨的,真要为难狠了,他犯拧真的不娶了,阿南,阿南可怎么办?不能真的一辈子不嫁人吧?”

    “一辈子不嫁又怎样?我又不是养不起,护不住!”凤姜皱眉,“这件事你不许胡乱插手,和我说说仇姑娘和你说了什么”。

    凤夫人便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凤姜沉吟,“燕燕?她问那个做什么?”

    “想是小姑娘家好奇,”凤夫人对仇希音赞不绝口,“我这些年也算是见了不少千金闺秀,真真的,就没一个能比得上这位仇三姑娘的。

    那容貌,那气度,那才干,要不是年纪小了点,配于始倒是正正好!

    前些日子,我遣去京城给荣和长公主请安的婆子回来和我说,长公主如今竟是撒手不管于始的亲事了,还赌气说于始是要寻个天仙的!

    我瞧着这位仇三姑娘就算比不上天仙,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话一落音,就发觉凤姜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仿佛发生了什么极度有趣的事。

    她被他看得直发毛,身子下意识后仰,“我说错话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凤姜连连摇头,“怎么会?我发现你说的很有意思,说不准于始到现在都不成亲,就是等着,大萧这么多女孩儿,总有一个小姑娘长大后会成天仙的”。

    凤夫人嗔怪瞪了他一眼,“于始才不像你这么无聊,而且仇姑娘与那位谢四爷从小青梅竹马,又是嫡表至亲,他们家里人能允他们一起随着谢四公子出外游历,怕是早就有了默契,只等仇姑娘及笄便要说亲了”。

    凤姜笑了笑,道,“你既喜欢那位仇姑娘,闲来便去寻她说说话,他们也留不了多久了”。

    凤夫人应下,凤姜陪着她们用了午食,便起身往卫所去,招来亲卫,“继续盯着仇姑娘的动静,约莫她会寻人问我们凉州称呼孩子燕燕的事,找个人仔仔细细跟她说清楚了,记住,别漏了行迹”。

    亲卫恭声应下。

    “天仙?”凤姜哂笑,既然是天仙,不赶紧的将她的霓裳羽衣给收好了,送还给她让她飞天么?

    ……

    ……

    仇希音揣着心事,行止言语间未免就露了些出来,谢嘉树问了两次,见她不愿说,他又是个嘴拙的,只能寻了些新奇有趣的东西逗她开心。

    这天一早,他就来寻仇希音,却是凤姜遣人传了话,孙虔和白锋之事已经解决了,他们可以安心出门了。

    仇希音问道,“怎么解决的?”

    “查出孙虔是鞑靼的奸细,救了白锋想劝他一起背叛凤家军,白锋假意答应了,临阵倒打一耙,让凤将军将孙虔一系连根拔了”。

    谢嘉树沉吟一会,又道,“我估摸着凤将军约莫是早就察觉了孙虔是奸细,那天就是凤将军遣人混在人群中杀了孙继祖,激怒孙虔,后面的事才会那般顺利”。

    仇希音心头一跳,她头天才和“凤姜”说孙虔有问题,第二天,他就遣人杀了孙继祖,那孙虔既然能隐藏这么久,甚至上辈子一直隐藏到宁慎之死,总不可能一晚上就让人给查到了蛛丝马迹,那般重要的事,他竟是那么信她一个闺阁无知女子么……

    “听说凤将军还遣人带着孙虔去了鞑靼王廷讨要说法,不过这些都与我们无关,小叔昨晚遣人来说今天想出门转转,我们也一起去吧?”

    仇希音点头,谢探微经凤知南受伤一事,已经很久没了走动的心思,现在要出去转转,她自然要去的。

    谢探微显得心事重重,自从进了凉州城,眼睁睁看着凤知南为自己硬生生受了白锋一枪后,他就一直心事重重。

    这是他与凤知南之间的事,仇希音无从插手,也根本不敢插手。

    上辈子,因着谢嘉树夭折,谢家更是将谢探微看得眼珠子也似的,根本没允他外出游历,他也没有结识凤知南。

    上辈子,他一直到死都没有成亲生子,她也曾催促他早点娶个小舅母回来,他当时笑着对她说,“音音,我还没遇到那个想让我八抬大轿,以正妻之礼敬之、爱之的人,等我遇到了,你就有小舅母了,还会有很多跟我一样聪明又好看的小表弟、小表妹”。

    上辈子,直到死,他也没能遇到那个让他愿意八抬大轿,以正妻之礼敬之、爱之的人。

    这辈子,他遇到了凤知南……

    整整一天,谢探微带着他们几乎踏遍了凉州的每个大街小巷,中间除了停下来用午食,连歇脚都不曾有,仇希音不知道自己的小舅舅竟还会这般自找苦头,明明他可以以马车代步,明明凉州城就在这里,而他们也不需要明天就立即离开……

    傍晚时分,谢探微在一家酒肆前站住了,道,“听说这家酒肆是凉州最有名的,有最便宜的酒水,最好听的书,最漂亮的老板娘和来处最广的酒客”。

    酒肆前污渍斑斑的酒旗上写着四个大字——凉州酒肆,字迹苍劲古朴,虽不是名家手笔,却让人一见便心生豪迈之情。

    谢探微指着那四个字道,“听说那是先凤老将军一次来这里喝酒,醉后亲笔所书。

    当年居庸关之变中,凉州失守,这里很多东西都毁于一旦,这张酒旗却保存了下来”。

    谢探微说着怅然一叹,抬脚走了进去,刚进门那已经说不上难闻的古怪味道就熏得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原地立了一会,闭了闭眼,毅然走了进去。

    谢嘉树担忧看向仇希音,仇希音摘下帷帽,围上面纱,朝他笑了笑,跟着抬脚走了进去。

    谢嘉树只好跟上,酒肆有二楼,却无所谓雅间,所有人都是围着一张八仙桌用粗瓷的大海碗大口大口的喝着酒,说笑声、猜拳声几乎掀翻了二楼的屋顶。

    座位已经不多了,谢探微选了个靠窗的,吩咐上酒,不多会就有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单手提了个酒坛砰地将酒坛放到了他们面前的八仙桌上,手肘撑着酒坛,将身体摆成个十分奇特的姿势,媚眼如丝朝三人看了过来,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谢探微脸上,笑得越发妩媚了,“这位公子瞧着眼生,是从哪里来的?”

    “京城”。

    “原来是京城来的贵人,怪不得生得这般俊俏——”

    女子说着伸手就要朝谢探微脸上摸,兰十八仓地亮出剑,“别乱动!”

    女子咯咯笑了起来,“哟,一个侍卫小哥都生得这般俊,公子以后可要常来啊!”

    谢探微点头,“好,只要老板娘不要动不动就摸我的脸”。

    谢嘉树和仇希音俱都诧异看向谢探微,不敢相信什么“摸脸”的话是出自他之口。

    “好说好说!那以后公子可一定要常来!”

    老板娘说着朝谢嘉树和仇希音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走了。

    谢嘉树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脸都躁红了,谢探微却似没看见似的,自提了酒坛给自己满满倒了一瓷碗酒,猛地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