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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知南冷笑,“早就听闻谢家重瞳子过目不忘,没想到用来做媒竟也是个优点”。

    谢探微谦虚笑道,“公主过奖了,这里数来数去也就是三四十个姑娘家,要记住很容易的”。

    凤知南掉头就走,谢探微连忙跟上,“哎哎,公主你也还没说说你的意见呢,怎么就走了?”

    凤知南看着步子迈得不快,速度却极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谢探微跟她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实在追不上了,只得停下来喘气。

    他跑得一身汗,想找把扇子扇一扇,习惯性要叫兰九,却发现兰九根本没能进来,只得用手使劲扇风。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四公子,这扇子给你吧”。

    谢探微寻声看去,却是仇明珠,他顿时放了心,接过扇子扇了起来,喘着气道,“谢谢,我快热死了”。

    仇明珠好奇问道,“四公子怎的热成这样?”

    谢探微绝对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跑不过一个女人,就算那个女人是能扛起装满水的莲花缸也一样!

    他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仇姑娘怎的到了这?”

    仇明珠羞涩垂下头,“就是随便走走,不想就碰到了四公子,真是巧”。

    谢探微噢了一声,仇明珠默默站了一会,见谢探微光顾着扇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开口道,“那四公子,我先告辞了”。

    谢探微有些不舍的看了看手中的檀木扇,他还没扇好呢!

    不过还是拢起扇子,递向仇明珠,“你的扇子”。

    仇明珠不接,“不过就是把扇子,四公子既需要,便留着吧”。

    谢探微有些举棋不定,收一个姑娘家的扇子好像有些不妥,可他真的好热啊!

    正犹豫间,他忽地发觉有一道极热烈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中的扇子!

    他赶忙抬头,就见跑得没影的凤知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死死盯着他手中的折扇,他吓了一跳,近乎本能的将扇子一抛,举起双手,连连后退,“哎,别那么盯着我啊!我没有和别的姑娘私相授受!就是热了,借她的扇子用了用!”

    仇明珠见他这般说,羞愧的快哭出来了,捡起扇子匆匆朝二人一礼,低头快步走了。

    谢探微还想再解释几句,一个丫鬟快步走了过来,“公主,四公子,皇上和太子殿下驾临,长公主请公主和四公子去忘言池接驾”。

    ……

    ……

    仇希音和谢嘉檬到时,忘言池前已站了乌压压的一片人,荣和长公主带着宁慎之和凤知南站在最前面。

    凤知南招手要让仇希音到自己身边,宁慎之却开口道,“仇三姑娘,站到后面去”。

    仇希音点头,牵着谢嘉檬快速站到人群的最后面,低头垂眸。

    香案已经摆了起来,袅袅的白檀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乌泱泱的一群人不要说发出什么声音,连衣料摩擦的细微响动都没有,皇家的赫赫威势便在这全然的寂静中冉冉而生。

    大约一刻钟后,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候的众人越发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多会,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年穿着一件半旧的天青色绣银线云纹道袍,身形瘦削,相貌英俊,面色微泛青白,身后跟着个十二三岁的俊俏少年,正是当今孝成宗和太子萧寅。

    两人身边一左一右伺候着大太监连总管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生了张小巧的瓜子脸,面若好女,一双眉毛却凌厉如剑锋,虽穿着一件十分不起眼的银灰色圆领袍子,腰间却挎着绣春刀,正是继宁慎之后接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容宣。

    孝成宗见了这阵仗,赶在荣和长公主行礼前,几步跨到她面前扶住她,“哎哎,姑祖母,您可别跪朕,还有你们,都别跪了,朕看着眼疼!”

    宁慎之俯身长揖,“臣拜见皇上”。

    这么一来,众人或长揖或福身纷纷见礼,孝成宗连连摆手,“免免免,不是说了今天朕是微服出宫,凑个热闹,你们瞧,朕今天还特意穿了件旧衣裳,都别在这杵着了,该去哪去哪,该玩什么玩什么,别因为朕坏了兴致”。

    宁慎之再次揖手,“皇上里面请”。

    孝成宗连连点头,“好好,姑祖母,朕扶着你,我们一起里面请,其他人都散了吧!”

    他说着又想起来,“对了,师姐和师姐的女儿跟朕一起进去!”

    大萧历代太子皇帝都会入谢氏书院求学,他口中的师姐自然就是谢氏。

    人群有序往两边让,将中间通往忘言池的长廊让出来,就在这时,一道惊呼声响起,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惊呼声。

    宁慎之面色微变,和凤知南一左一右护到孝成宗和荣和长公主面前,慢慢后退,容宣紧紧护到孝成宗身后。

    片刻的骚动后,一个柳绿色的身影砰地一声倒在众人空出的走道上,却是一位来赴宴的姑娘。

    在场的大多身份贵重,一时根本无人敢随意乱动,更没有人敢去扶她,只都齐刷刷盯向那被挤得摔出来的姑娘。

    那姑娘似是摔得极重,半晌才挣扎着慢慢爬了起来,面向孝成宗的方向跪好,俯身跪拜,“民女失仪,请皇上责罚”。

    她的身子因着屈辱控制不住的发着抖,虽是跪拜的姿势,脊背却挺得笔直,微微发抖的声音隐隐含着尖锐的倔强。

    孝成宗兴味开口,“抬头”。

    少女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柔嫩的几乎能掐出水的脸蛋,微微泛红的双眼更是水波盈盈,直欲滴出水来。

    这样一个水润的女儿家直直跪在那里,犹如秋日里一株迎着寒风的柳树,坚强又倔强。

    仇希音看着邓文雅,忽然就觉得她这副神态十分的眼熟,仿佛在谁身上见过——

    “你是哪家府上的?”

    “民女姓邓,是少傅仇大人的外甥女”。

    孝成宗哈地一声,“你就是那个被苗大姑娘打了两巴掌的!这次是谁推得你?”

    邓文雅砰地磕了个头,却是不说话了。

    孝成宗也不生气,挑眉看向站在人群中的谢氏,“师姐,你看你当年非得不听我的劝,现在你就站在这,都有人敢欺负你的外甥女”。

    谢氏出列,福身行礼,也是沉默。

    孝成宗却不知怎的哈哈笑了起来,“都进去说话,还有你,邓姑娘是吧,一起进去吧”。

    众人没想到邓文雅竟因祸得福,纷纷朝她看去,神色各异,邓文雅垂头低眸,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孝成宗笑嘻嘻将胳膊搭上宁慎之肩头,“于始啊,朕粗粗一看,可就瞧见了好几个漂亮的,怎么样,瞧中了哪个没?”

    宁慎之不咸不淡道,“尚未”。

    “那要不朕给你指一个?”

    “听说民间嫁女儿,初嫁从父,再嫁由己,这次臣想自己做一回主”。

    荣和长公主不由侧目,孝成宗哈哈笑了起来,“好,这件事朕允了,姑祖母,于始说得都这般可怜了,您可不许逼着他娶不愿娶的女子”。

    荣和长公主哼了一声,默默腹诽,你以为我想逼他娶他不愿娶的女子啊?关键是他根本就不想娶任何一个女子啊!

    要不是重华那孩子是个正派的,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想娶重华了!

    众人进了忘言亭,刚落座,孝成宗便道,“师姐,你的女儿是哪两个?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双胞胎女儿来着,现在也该长大了”

    仇希音起身上前行礼,谢氏冷声道,“小的那个病了,没带来”。

    孝成宗笑道,“小的没来没关系,关键是大的,来,小师侄,抬头让师叔瞧瞧”。

    仇希音上辈子嫁给宁慎之时,这位皇帝陛下早没了,从没跟他打过交道,实在摸不准他的性子,闻言只得乖乖抬头。

    孝成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再次开口,“抬眼,笑一个,笑得好看,师叔有赏”。

    仇希音,“……”

    仇希音抬眼看向面前的九五之尊,僵硬扯了扯嘴角。

    本以为她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肯定会让孝成宗兴趣全无,不想孝成宗竟是猛地双眼放光,“果然不愧是师姐的女儿!跟师姐小时候那皮笑肉不笑的小模样一模一样”。

    仇希音权当自己聋了,孝成宗却兴致不减,啧啧感叹,“还是师姐会生女儿!本来我早就打算好了,来要师姐的女儿做儿媳妇的,现在瞧着太子却有些配不上,那个小的,我改日再去瞧瞧,给我做媳妇也是一样的”。

    仇希音,“……”

    虽然很想高呼一声皇上圣明,但还是要忍住。

    “不过,就算做不成朕的儿媳妇,也总得赏些东西才是,什么东西能跟太子妃的位子相提并论呢?”

    仇希音的心立即就提了上来,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骇地的话来。

    “哈,那就封个公主吧!”

    四下顿时一静。

    宁慎之起身抱拳,“皇上,无功不受禄,仇三姑娘尚且年幼,圣恩过重,恐折了仇三姑娘的福气”。

    仇希音忙跟着道,“皇上厚爱,臣女受之有愧”。

    “无功不受禄——”

    孝成宗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转得仇希音心头直发毛,就听孝成宗又哈了一声。

    仇希音简直都想给他跪了,只求他不要再哈了。

    孝成宗本就放光的双眼简直亮如头顶的秋阳,“朕想到了,这女儿家么,最重要的只有三件事,尊贵的身份,丰厚的嫁妆,还有顶顶重要的就是如意郎君了!

    既然你不要做公主,朕就把全大萧最优秀的儿郎赐给你做夫君!”

    最优秀的儿郎——

    仇希音突然升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孝成宗又对宁慎之道,“于始,你瞧瞧师姐的女儿可不是全赏花宴中最漂亮最可爱的?又是师姐的女儿,绝对是全大萧最优秀的闺秀!”

    仇希音手脚一片冰冷,剧烈的感情动荡下,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上,万万不可啊!”

    仇希音深吐一口气,就听荣和长公主义正辞严道,“皇上,仇三姑娘才七八岁,要嫁过来至少得再等七八年,我老婆子可不想到死都抱不了重孙!”

    孝成宗的思维倒是十分敏捷,立即反驳道,“那姑祖母的意思是姑祖母抱重孙比于始娶到合意的媳妇还重要?”

    荣和长公主哑口无言,孝成宗得意一笑,“姑祖母啊,不是朕说你,这两年的情形您应当也瞧得尽了,这什么儿子孙子的,难道还能比叫于始称心展颜更重要?”

    荣和长公主瞧了瞧站得笔直如苍松,却瘦弱如文竹的孙子,重重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宁慎之涩然开口,“皇上说的是,只是皇上怎的就知道仇三姑娘能叫我称心展颜了?”

    他说着不等孝成宗开口,语速极快道,“我与重华同辈论交,于礼,我是仇三姑娘的长辈,我今年二十岁,仇三姑娘八岁,于年纪,我比仇三姑娘大一轮,给她做父亲都是够的了”。

    孝成宗警惕盯着他,“哎,你不娶就不娶,不要想着同师姐争女儿啊!”

    宁慎之俯身抱拳,“皇上说笑了”。

    孝成宗瞧了瞧他,又瞧瞧仇希音,苦恼道,“那你说我该赏她些什么才好?”

    宁慎之低着头没有接话,孝成宗正要再说,宁慎之忽地单膝跪了下去,孝成宗吓得蹦了起来,连连摆手,“哎哎,我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你还跪我干什么?我可是发过誓的,这辈子绝不叫你跪我的!”

    宁慎之跪着没动,凤知南快速走到他身边,右手轻轻在他背上一拍,“别忍着”。

    随着她的动作,宁慎之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孝成宗大惊失色,跳着脚叫了起来,“快来人!太医!太医!你们都是死的吗!快传太医!”

    荣和长公主站了起来,就要往这边来,刚走了两步,就脚下一软往下倒去,凤知南身形极快,一把捞住,抱着就往外跑,厉声喝道,“快!叫传名来!长公主晕倒了!”

    忘言亭内外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仇希音定定盯着面前暗红色的血渍,想要抬头去看宁慎之,却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别怕——”

    宁慎之的声音响起,带着惯常的淡漠和隐隐的涩重,让她一时竟分不清前世今生,上辈子临死时,他也是这般吐着血,对她说,“别怕——”

    “大雪,送仇三姑娘去寻重华,别冲撞了——”

    仇希音恍然回神,抬起眼,看到的就是宁慎之惨白的面容,嘴角暗红的血渍不停往下滴落,他似是想咳,却又死命忍住了。

    仇希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顺从跟着大雪出了忘言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