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太子因师父遇害而一夜变白发、又为其守孝一年的事,在京都凌云城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民众叹息不已,不少读书人还为此写诗表达自己的敬重。
只是,靖王和离之后治疗腿疾不出府;皇上专宠已晋位婕妤的赤燃,政事过问得越来越少;太子因守孝而不用上朝……一连串的事件,让朝堂开始发生某些变化。
各宰相重臣手中的权柄越握越大。
皇上的贴身太监祥公公也终于收糖串儿为干儿子,在六月赤燃被再次晋位成为昭容时,开始把持奏章~~因为,帝王洛觜崇连短朝也不上了,成天和赤燃腻在一起,为哄她开心而绞尽脑汁,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和金钱,或差人择地建造避暑行宫,或四处搜罗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令各地官员寻献京都没有的美食……
太子身穿孝服,幽居东宫,整日闭门不出,对所有事都不闻不问。
被薛礼玱捡回奉上的阵法书被搁置一旁,既被太子嫌恶,又被珍惜,时而扔摔,时而抚摸,或表情痛苦,或泪如泉涌。
小豆子和球果子愁眉不展,相对无言,都不知该怎么办:太子殿下成天拿着刻刀默默雕刻木头人,感觉不对,扔掉,换新木头。再感觉不像,又扔掉,再换。如今手指都裂了,还丝毫不听劝,说什么都无动于衷,还赶他们出去。
更令他们害怕的是,随着最后那个木头人的趋于完成,他们赫然发现那樽人高木头人的脸,竟是玄华道长!
他俩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你雕个一模一样的人脸身体放在殿里,看着实在瘆得慌。
尤其是晚上。
寒毛直竖。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更吓人的是,殿下还把它放在床头边站着!
娘啊,想想都怕得要死。
好在殿下仁善,瞧他俩抖抖缩缩,便用黑布将它遮住。
可黑布这么一搭,两人更害怕。
为啥?
之前虽是死去之人的面容,但能明显瞧见它是木头刻的。
盖上之后看不到了,心里反而更瘆。那木头人的身高本就跟玄华道长的身高一样,又因罩着黑布而在寝殿床头黑黝黝杵着,每次刚掌灯时都明知是假的,还被吓一跳。
如此过了一个月,战战兢兢快被吓出心脏病的两人偷着商量一番,觉得还是不盖黑布的好,于是决定掀掉。
殿下是为他俩不害怕而盖的黑布,既然他俩又觉得不盖更好,自是认为不必禀报。且为了壮胆,两人结伴去掀。
可没想到,黑布被扯掉的一刹那,两人竟“啊”的一声同时大叫,一屁股跌坐在地,身体剧烈颤抖。
原来,那木头人全身血淋淋,没有一处能看见木头原色!
“谁让你们掀开的?”太子走进来,白发下的脸,憔悴而漠然,眼神冷得能将人冻住。
“奴、奴才、奴才……”两人磕磕巴巴,爬起就叩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不要说出去,”太子面无表情,“否则你们就真的该死了。”
“是是,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两人连声发誓,“奴才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
太子缓缓走到木头人面前,轻轻抚摸它的脸,半晌才叹息一声,转身道:“你们是从小就跟着我的人,我谁都可以不信,唯独不会不信你们。”
二人立即流出眼泪:“殿下……”
“所以我跟师父之间的感情,别人可以不懂,你们却不可以不懂,”洛麟羽伸手虚扶他们,“起来吧,吓着你们了。”
“殿下您放心,此事必只有我二人知晓,”小豆子拿袖口擦擦涕泪,“只是殿下,您许久未出宫殿,可知皇上已经不上朝、什么政事都推给了宰相?”
“不要管,”洛麟羽淡淡道,“即便听到什么消息,也装作不知道。本宫守孝期间,万事不问,随他们折腾,一切都待本宫守孝期满再论。”
“可……”小豆子还是担忧,“听说祥公公收拢了不少宫女太监,还有拜他为干爹的糖串儿,他们全都听他的话。”
“一年的时间,谁也翻不了天,造不了反,”洛麟羽又转身去抚木头人,“把本宫的话放心里,下去吧。”
两人应是退下,关上殿门。
“玄华,我用我的血喂养你,你终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的,对吗?”洛麟羽轻轻抚摸它的眉眼,“玄华,你耐心等等,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为你报仇!”
她虽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张天师能将玄华救活,但心里明白,可能性太小了。
而且她根本不知张天师带玄华的尸体去了哪里。
她想念他。
带着深深悔意。
可仇还没报。
而她也不能抛下汲善追到地府。
汲善是她这一世的阿娘。
她若死了,阿娘也活不了。
她可以不顾父皇那个能为美人折腾掉洛氏江山的花心萝卜,可不能不顾阿娘。
既然仇未报,既然不能死,那就再造一个玄华,哪怕是假的。
且她明知它是假的,也隐隐希望它能活过来,像真的一样。
所以她每天割破手指往木头人身上滴血。
她不知是否有用,但还是这样做。
她甚至想去秀橙国寻访那个人偶师,问问怎么操作,才能让木头人动起来。
毒派掌门能被替代,是因为被杀后剥下整张人皮,披贴到了木头人身上。
她若有玄华,何需木头人?
更不可能取爱人的皮,植到木头人身上。
哪怕玄华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她也不会动他半根毛发。
可现在她不能走。
她要以妻子的身份为玄华守孝。
再天大的事,也要推到一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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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皇陵。
洛辕株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哈哈哈!”
“这靖王妃的出现,简直是神来之笔,”陵孝祖笑得谄媚,“前脚大婚,后脚和离,靖王真是太会来事儿!”
“我可不这么认为,”洛辕株哼道,“你以为洛昀会为了讨好他,而将自己的新婚妻子双手奉送?”
“难道不是?”陵孝祖疑惑。
洛辕株嗤笑:“那些愚蠢的百姓都被蒙在鼓里,而大臣们,即便他们怀疑,也因靖王先和离、皇帝后纳妃的正常顺序而挑不出错来,无法进言。”
“您是说,靖王妃在宫中养伤是假,被扣是真?”陵孝祖思索,“靖王手写和离书,也是被迫的?”
“你以为呢?”洛辕株斜他一眼,“不够奸诈,能坐上那个位置?”
陵孝祖啧啧两声,随后摇头叹息:“到底是皇上,这手段使的,可比小的高明多了。”
“你才到哪儿?”洛辕株轻哼,“学着吧!”
“是是,小的这点脑子,哪能跟皇上和王爷比?小的就是自知愚笨,才投个明主、全凭王爷吩咐,”陵孝祖为讨好主子而使劲贬自己,“若说之前您和皇上是棋逢对手,那从今日开始,您可就更胜一筹!不久之后,王爷准能心想事成!”
“这样的有利局势,本王若不赢,怕是老天都不会放过本王,”洛辕株遥望远处天空,“皇帝不理朝政,太子为个太子太傅守孝不出宫门,正是我们拉拢靖王、各处安插人手的好时机。”
他转回视线,“这件事,仍然交给你的妻家兄弟。告诉他们,事成之日,全部高官厚禄,封王加爵,本王的功臣,本王绝不亏待!”
“是,”陵孝祖立表忠心,“为王爷效力,我等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