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山是傍晚时才走的, 宝宁不知他和裴原说什么, 说了那么久, 见天色晚了,想留他吃晚饭,邱明山婉拒了。
裴原的神色一直淡淡的。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宝宁的饭早就做好了,闷在锅里, 菜也都洗好切好, 就差下锅炒。
阿黄围在她身边上蹿下跳, 把放葱的碟子打翻了, 宝宁拍它屁股一下,去后院里拔小葱,回来就看见裴原坐在炕上, 手里摆弄着一个盒子。
盒子带锁,他捻着一把小钥匙,在那戳戳捅捅,就是不肯打开。
宝宁本没想管他, 洗了手切葱花, 屋子里响起刀刃与菜板碰撞的当当声音, 裴原看她一眼,放下手里东西,朝她走过去。
宝宁先他一步躲开:“唉, 别碰我, 刀刃伤着手, 我害怕。”
“就让我闻闻。”裴原把她手里的刀拿走,从身后环住她,鼻子贴在她脖颈间,深深嗅一口。
宝宁笑着挣扎:“痒死了……快放手。”
裴原低低地笑,宝宁转身,将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让你闻个够。”
裴原皱眉偏头:“葱味儿的,真辣。”
“那你还不赶紧走。”宝宁把手缩回来,眼睛亮亮,耳根泛红。
她和裴原之间已经很熟悉,但对于这种过分的亲近,肢体的接触,宝宁仍有些不适应。
她抓着小铲子赶人:“再在这里讨人嫌,晚上就没饭吃了。”
“你喜欢这里吗?”裴原忽然拐了话题,“这地方挺偏的,荒郊野岭,人影没几个,蛇虫鼠蚁倒不少,昨晚上大梁上跑耗子,听见声儿没有?”
宝宁打了个哆嗦:“要吃饭了,你说这些做什么,怪膈应人的。”
裴原正色:“我就是觉得,这地方不太适合人住。”
“这几个月不也住得好好的……”宝宁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你想搬走吗?”
裴原“嗯”了声:“其实刚来的时候,我瞧着这地方就不太满意,只是当时心灰意冷,想着就这么凑合着过算了。现在不行了,我好得差不多,咱们也不是没条件住更好的地方,为什么要在这受委屈。”
裴原冲她打温情牌,用鼻尖去蹭她额头:“我带着你去更好的地方去,带你享福。”
宝宁双手抵他肩膀,拉开距离:“我不觉得这里委屈,咱们不是过得挺好的?什么也不缺,什么都有……为什么突然说要搬走,裴原,你是不是没和我说实话,还是那会儿邱将军与你说什么了?”
裴原道:“这里不安全。”
宝宁眉头拢起一瞬,她想起之前遇见过的那些人,徐广、冯永嘉、裴霄,纵使不愿,但宝宁还是得承认,这里确实是危险的,若真出了事,没有人可以帮他们。
看着裴原眼神,宝宁心里残存着一丝希冀,她其实早就想开口的,他们可以一起远离京师,到一个偏僻些的小村子,隐姓埋名,就做一对普通夫妻就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去想那些权利夺位之事,平淡而自在地过日子。
这是她的愿望,她一直没与裴原说,是怕他不愿,裴原出身高贵,过惯了富足生活,让他舍弃一切陪她走,未免强人所难,宝宁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现在好像是等到了。
宝宁小心翼翼问:“你想搬去哪里?”
裴原道:“将军府如何?”
宝宁大惊失色:“我们自己有家,为何偏偏要寄居在别人府邸,未免太过荒谬!”
期望与现实落差太大,宝宁心跳得厉害,她垂着眼皮压下心头不悦:“我不喜欢。”
裴原安抚地拍她的背:“只是借住而已,等以后局势稳定,我们就走。”
“裴原……你是想做什么呀?”宝宁有些慌神,“我们为什么要去将军府,我们离开京城不好吗,山高水远,哪里不能安家,为什么偏偏要和将军府扯上关系。你比我懂得的,你这是在往火坑里扑……裴原。”
宝宁直愣愣地看着他:“你难道是想要那个位子吗?”
“没有。”裴原答得斩钉截铁,宝宁稍稍放松。
察觉到她的烦乱,裴原叹气,扣住宝宁后脑按到自己怀里,“但有些事,一定要解决,我不能带着你就这么走了,后患无穷。”
宝宁眼圈泛红:“我不想走,我不想住在别人的家里,我的菜园子怎么办,我的鸡鸭,和我的狗。”
“我们会回来的。”裴原捧着她的脸,“而且,就只是换个地方而已,你就当进城转了一圈,什么事都不要你操心,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半年,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宝宁说:“我想看雪,鹅毛大雪,听说西北下雪,可以埋到膝弯。”
“塞北,我熟啊,以后咱们就在那里安家,我带你滚雪球,好不好?”裴原哄着她,声音低柔,“你若喜欢,咱们在后院养狍子,那玩意可傻了,让它陪你玩,一跳一跳,呆呆笨笨的。”裴原贴着她的脸,“就像你一样。”
“我才没有。”宝宁破涕为笑。
她心里仍旧有点难受,但接受了裴原的说法:“我们什么时候走?”
裴原直起腰:“就明天。”
宝宁低声道:“那么快啊……”
这顿晚饭吃的食不知味,洗好碗筷,宝宁去检查了遍鸡舍的篱笆,给赛风添了草料,抱着阿黄回屋子,去看她的那瓷缸水蛭。
水蛭的卵茧颜色仍旧正常的,宝宁叹气,她有些担心以后,离开这方小院子,没了那条小河,她去哪里给这些小水蛭挖塘泥,捞田螺呀?
院子虽小,是她一点点经营起来的,蓦的离开,很舍不得。
裴原看到她恹恹样子,给她讲笑话,但他讲得也不好笑,宝宁听不懂,坐在一旁嗑瓜子,裴原自讨无趣,也不说了,陪着她围在灯旁一起嗑。
快子时的时候,两斤瓜子终于嗑完,瓜子皮三大捧,宝宁趿着鞋,抱着皮都塞进灶膛里。
看着火苗嗡的一声蹿起,宝宁拍拍手上碎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裴原笑着看她:“你这什么怪癖。”
宝宁说:“我自己炒的,但是带一大兜子瓜子走又显得很丢人,舍不得扔,干脆今天都吃了。”
“等过几天上火牙疼,可别后悔。”裴原拽着她手拉她上来,偏头吹熄灯,“好了,睡吧。”
……
第二天,邱明山派了人,早早来接。
宝宁收拾屋子,大件的带不走,零碎的也不需要带,那里好像什么都有,收拾到最后,宝宁只拿走了几件衣裳,她的水蛭罐子,还有一条狗。
宝宁忽然想起,当初她嫁给裴原的时候,也是这样几乎孑然一身的。
坐在马车上,宝宁看着裴原,神情颓丧:“我的小柿子要烂在地里了,还有我的鸡,不知要被谁吃了。”
“不会的,我托人把你那些鸡接走了,好生伺候着,没人吃,给它们养老送终。”裴原揉搓她指尖,“你若想看,随时去。”
宝宁一滞:“倒也不至于……”
她掀开帘子看外头风景,一路走过来,很纯粹的山间景色,宝宁贪恋地看,她记着裴原答应她的话,不出半年,他会解决这里的事,带她到塞北去看雪。
不想引起太多注意,他们是走的将军府后小门进的,邱明山子女多,府邸大,有许多空余居所,宝宁选了个偏僻的院子,叫清香阁。为了照顾她,裴原给她寻了个年长的仆妇,姓刘,宝宁叫她刘嬷嬷。
清香阁中间有一颗大石榴树,已经开花,没什么人来往,很安静。
住在这里也有好处,离她的娘家很近,虽然很难见到姨娘,但她可以时常见见季蕴。
在将军府的生活说不上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清闲,但也失去了许多乐趣。
裴原骤然变得忙碌了起来,宝宁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他不肯说,她也不好追问。宝宁担心他身体,裴原却停不下来,看着他眼下乌青愈发浓重,宝宁着急,但两人能说话的时间变少,前段日子短暂的柔情蜜意似乎成为过去,日子变得枯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