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你之故。”
印宿看的很清楚,那个面容清俊的男子行事狠辣, 无论遇上的人是谁, 都不会留下活口,之所以留下他,很大可能是为了挟制印微之, “真相未明, 不要多想。”
温颂应了一声, 心中却是萦绕了几分沉重, 许久之后, 他问道:“那你……有没有受伤?”
“有, ”印宿看了一眼衣襟上洇出的血色,轻声道:“不过不严重, 别担心。”
温颂犹疑着问了一句, “真的吗?”
印宿轻笑,“要不要我发个誓给你听听?”
温颂想了想, 还是觉得不放心,“你发吧!”
印宿听着他孩子气的话,眉间染上一片笑意,“我发誓,我受的伤真的不严重。”
醇厚而又柔和的嗓音拂过识海,叫温颂眼中的担忧化开,“那就好。”
飞舟很小, 但速度却是半点儿不慢, 不过三天, 就追上了印宿所在的飞舟。
温颂知晓元婴修士的神识能够探知的距离很远,是以在千里之外,就戴上了隐匿法宝,飞舟上也尽是隐匿符箓,他是个自知的人,因此只是远远的窥伺着,静待救人的时机。
所幸他的运气不错,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两天后,月落霜天。
男子的飞舟遇到了另一支队伍,双方分立天际两端,一方蓝袍白带,风姿隽永,另一方的队伍却是夹杂着四种道袍的式样,神色清泠而肃然。
月令门的修士只瞧了一眼对方的道袍,就迅速出了手,他们操纵着法器迫近男子的飞舟,由剑修打头,飞身与之相斗。
男子在短暂的讶异之后,迅速迎了上去,不过须臾,双方便战在了一起,月令门这边因着这些时日失去了太多师兄师姐,攻势极为迅猛。
不多时,地上的白雪覆上了殷红……
温颂望着打的难舍难分的人,又看了看雪地上受伤的蓝袍修士,思量之后,立时操纵着飞舟浮上了落雪,他循着还有气息的修士,施展了流幻。
流幻是幻术的一种,可将人的神识摄入幻境从而取出记忆,对于施术者的要求极高,温颂这是第一次用,并不确定能否成功,但他如今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甫一落地,温颂就将法决打入了昏迷之人的识海,也亏得地上的修士气息快要消散,这才使他受到的抵抗没有那么绪稳定了一些,他隐晦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想要将这里的场景记住,可渐渐的,越是看下去,越觉得熟悉,林立的石碑、栉比的佛塔,让他恍惚以为身处佛寺之中。
温颂想到这里,心中蓦的一惊。
佛寺。
这两个字让他再度忆起了当初在静音寺的时候,那里的佛塔同样很多,只是不知两者有没有关系。
他心念几转,脚下步子却是未停。
半刻钟后,几人停在一道暗红色的塔门面前,冷冽的风掠过飞檐,将其上的雪堆吹落,打在塔门前面,散开一地凉意。
“加钥。”
“是。”
待一粒椭圆的玄珠嵌入门上,塔门缓缓拉开,几人抬步进去。
八人沿着扶梯一层一层的往上走,每一层的外面约摸有数十人把守,只有最后一层,因着尚未有人被关进去,周遭一片空荡。
待来到十一层,男子拎着印宿的衣领将人扔了进去,“你们在此地把守。”
温颂听着落地的声响,心中既酸涩、又心疼,他只能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往印宿身上落,“是。”
待男子离开,几人分别寻了一个角落站定,不再动作。
“宿宿……”
印宿的身子动了动,慢慢的从地上坐起,他靠在破旧的、沾着灰尘的墙壁上,微阖双眼,因着身体中尽是寒气,显得唇色有些白,“什么?”
温颂原本是想问他为什么骗他,可思及那一句“别担心”,又硬生生的改了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这里是佛寺,”印宿答非所问,“你猜是哪一座佛寺?”
温颂回道:“我只知静音寺。”
“对方倒真是聪明,”印宿的声音很轻,“谁会想到与世无争、庇佑一方的佛寺会参与进来呢?”
他原本以为这些人为以他为筹码,来挟制印微之,现在看来,对方敢让他看到这里的一切,就不会他活着离开。
“是,”温颂望着被风刮的颤颤巍巍的蛛网,应了一声,他的位置正对印宿,因此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惨白的面色,他忍不住道:“宿宿,你身上的禁制该怎么解?”
印宿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解。”
温颂指尖落在掌心,印下了几个红印,他柔软的、清亮的眼神落在印宿身上,“那我把身上的阵盘给你。”
“不必。”
温颂见他依旧不答应,自己也不再用阵盘,陪他一起受冻。
尽管他没有跟印宿说自己做了什么,但印宿看着温颂逐渐发青的面色,哪里猜不出来,他无奈道:“把阵盘放回去。”
温颂却是直接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也不再看他。
印宿的睫羽垂下,在眼睑下方铺开,落下半片阴影,他不愿温颂来救他,可温颂还是来了,他不愿温颂受苦,可温颂却是这样固执的陪他一起挨冻,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酸软也有,心疼也有,更多的却觉得欢喜,有这样一个人,只是看见了,便觉得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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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怎样也不会想到,她千方百计也要寻到的人就这么到了眼皮子底下,她的指尖拨着朱弦,连成了一曲散漫的小调。
待琴音落下,侍从捧来一盆清水放在她面前。
女子将手没入沁冷的水中,道:“人可有找到?”
“没有。”
女子缓缓道:“十天过去了。”
侍从捧着清水的手抖了一下,“是。”
净过手后,女子又用巾帕擦了擦,修真之人本是不用如此的,可到底形成了习惯,改也改不去了,“让陆稚再去一趟佛塔。”
“谨尊主令。”
半个时辰后,与印宿相邻不远的佛塔中,气氛一片凝滞。
“丹道传承,亦或者无数灵植、宝器皆可任温道友取用,又何必执着于一个人呢?”
“我只要阿兄,若见不到人,绝不会再分出气运。”
陆稚见他目中满是坚决,冷下了声调,“那就希望温道友坚持到尊主还有耐心的一天。”
温浮的眼神同样冷,“不牢费心。”
两人的谈话自是不欢而散。
待陆稚离开,温浮脱力一般的倒在了蒲团上。
事实上,如今最不想找到温颂的人就是他,因为一旦找到人,就意味着他要把自身的气运分割出去,身为修士,自然知道气运有多重要,哪里愿意分予旁人?
当初他离开照夜仙山后,怕温颂会来寻他,故而躲入了凡人界,可也就是这一躲,将自己陷入了危境。
他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却从不知晓这道理会应在自己身上,女子抓到他时,威胁他若是不分割气运出来,便直接杀了他,他当时太过惶然,便答应了下来,可回过神后,才觉出了不对,若自己的气运对对方而言确实重要,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杀的,可答应了就是答应了,温浮最后只能将自己的气运分割出一部分。
原以为只这一次就好,却不料女子不久之后又欲截取他的气运,温浮不敢直接拒绝,便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也因此,他心中比温颂更怕,怕人就这么被抓到……